明灿的天光斜射而来,二人身影倒映在地面,从今往后,再不是孑立孤影。
慕半依感觉发髻松动,抬头一瞅,竟见顾墨晗手执一支梨花白玉簪,光照温润流转,那手都莹得仿若透明,相得益彰。
慕半依见他要替自己戴上,不由一惊。
“戴着它吧……”顾墨晗轻言细语,眉角间自有温柔流露,“朕知道你忘不掉他,也不必忘,将来你若忍不住伤怀,随时都可到这里来看看他。”
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嫉恨,没有阴郁,却是胜过璀钻的夺目光彩,那样一种令人安心的信任。
慕半依余绪未褪,心酸感动又如潮覆来,点着头,更加依偎进他臂弯中。
“墨晗,我们……”话到一半,慕半依忽觉天旋地转起来。
“咦?咦——”慕半依眼睛一下瞪得老圆,细腰被他单手环勒住,整个人竟像只小猫似的被杠到肩膀上去。
等她回过味,顾墨晗已经走出好几步了。
“顾墨晗,你这是做什么!快点放我下来——”
不用想,就知这姿势该有多么狼狈滑稽。慕半依开始用力蹬腿,身子乱扭摇晃,偏偏越挣扎,脸蛋就越往他后背撞去,鼻子都快撞瘪了。
“朕不放心,怕你中途又跑了,所以要亲自‘送’你回车里才安心。”一本正经的语调,却怎么听怎么叫人咬牙切齿。
“跑什么跑,我都答应了!还会往哪儿去啊呀哎呦——”慕半依被这么颠起颠落,不小心咬到舌头,立即痛得嗷嗷大叫,大滴子珍珠儿似的眼泪齐唰唰落下来,见他还不停,就着哭腔道,“好好,我发誓,今后我如果再逃跑,就一辈子吃不好喝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喝什么都呛着行了吧……”
顾墨晗皱眉,没想到现在她还是半句不离吃喝,这叫什么——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见他仍没反应,慕半依眼珠子溜溜转着,这回说话可是小心仔细了:“好吧好吧,那我就再加一条,以后天天睡不好觉,白天被人吵,晚上被虫扰,梦里还被狗熊咬!”
顾墨晗身形一个不稳,险些要连带她摔个跟头。
“你这叫哪门子誓?”他哭笑不得。
慕半依却理直气壮,驳道:“怎么不叫了?人生最重要的五大事里,抛去那两样,便是吃喝睡了,我慕半依倘若离了你,将来一辈子都活不好,你说这难道还不够严重不够重要吗?”
她巧舌如簧,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顾墨晗忍俊不禁:“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嘴皮子的功夫倒是练出来了。”
被他揶揄,慕半依嘴角一抽搐,嘟囔道:“反正……我是说真的呢……”渐渐低去的嗓音里,竟透出有几分撒娇意味。
顾墨晗嘴角吊起微微浅笑,脸上洋溢幸福神韵。
“快放我下来,就该到酒肆了,被那么多人瞧见……”
“你低头看地便是,他们若认为我是强匪蟊贼,那就由他们认为,最好天下人都知道我抢了你去。总之今日,我就是不放开你。”顾墨晗咳了咳,继续笑道。
誓都发了,他却铁了心不放自己,慕半依才知这是中了套儿,气得脸色青白,咬牙低骂:“该死的男人!”
顾墨晗愈发神采飞扬:“嗯。大点声说——”
“你……”慕半依一噎,听到周围隐约传来议论声,只好缩下脖子赶紧垂首,老老实实被他倒挂在肩上,憋红着脸,蔫蔫看向地面。
景良从远处望着二人,一向冷峻万事不惊的面容上,此时也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稍后等他们行来,忙命侍从驾来马车。
顾墨晗弯下身子,将某位佳人小心翼翼地放进厢内。
慕半依盘坐,鼓着腮帮子,开始一阵狂揉自己的水蛇小腰。
“起程。”顾墨晗吩咐几句,便掀帘登上马车。
慕半依怒气未消,瞅他进来,不禁吹眉瞪眼地道:“你这个——”
朱唇被死死封锁住,慕半依一时被他逼到角落,只觉这一吻,仿佛消融万川冰河的艳阳,仿佛唤醒朱花碧草的暖风,又仿佛摇漾香瓣幽涟的春水,这一吻,极尽温柔,极尽缠绵,让人如梦一场,好像,将什么都忘怀了。
由生气到错愕,再到不知不觉地闭上眼,慕半依双眉似叶徐展,只觉那怀抱暖得不行,彻底瘫软下来。
顾墨晗搂紧她,发出叹息般的求喃:“不许走了……”
“嗯。”慕半依乖乖点头,往臂弯里钻了钻,“不走了,今后哪儿也不走了,再不离开你了!”
顾墨晗眼圈一红,下颌抵住她的头,闭目回忆:“半依,你可知道分开的这段日子……朕心悲难寐难眠,度日如年,只觉自己好像一下老了十年……”
他这番话听得人心坎发酸,慕半依更将头靠近。
沉默在彼此周身徘徊一阵儿,慕半依才开口问:“我们这是回宫吗?”
顾墨晗眉尖稍一纠结,经过思付后道:“朕先暂且将你安置到一处府邸。”随即低头见她睁着双眼,仍澈亮得像滴在暗香水兰上的晨露,滢滢生华,无限勾魂。
他启唇,充满认真的声音里又含有一丝别样的柔情抚劝:“半依,朕要让你重新入宫,但再不能是你曾经的身份,朕会让付柳暗中安排,延国公权高位重,也是朕的亲舅舅,这点你可以放心。”
慕半依听完,内心波澜云涌,有着止不住的惊撼。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外戚平衡,这都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可见他并非草率决定,而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了。
慕半依没再细致琢磨,反倒问起无关紧要的话题:“那今后我不能用自己的名字了?”
顾墨晗指如捏水,疼惜地摸摸她的脑袋:“朕知道就可以了。”
慕半依嘴角上翘撇动,但转念想到:“可即便我换了身份,模样却没变,宫中那些人不是以为我已经……”
温柔的语调立即变得不冷不热,顾墨晗目中幽光莫测,透出尊威冷傲:“朕说不是一个人,谁又敢称是?”
这男人,看来是准备以势压人了。
慕半依不由自主冷栗下,刚一挪身,又被他拽回来,仿佛是不能离身的暖心小袄。
“随你怎样安排吧。”慕半依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可当想到今后,目光转瞬黯然,“只是将来,我或许不会有孩子了……”
顾墨晗身体微微一震,托起她脸庞,立誓一般声音坚定:“半依,朕只要你,今生有你陪伴,朕已心满意足,什么都无所求了。但倘若将来真能得天眷顾,那么这个孩子,必定尊贵一生,乘以朱轮华毂,宿之珍楼宝屋,膏梁锦绣钟鸣鼎食,他日更代朕指点江山。”
他声若金石坠地,根本不容人置疑,那画面情景已宛若真实般,清晰浮现脑海。
慕半依凝眸幻想一阵儿,终于畅然而笑:“行行我知道了,这种事怨不了,盼不了,唯有顺其自然,总之……我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