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一抬手,便牵动浑身各处的细小伤口,不禁痛得呲牙咧嘴。
稍后环视一遍四周,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片峰林,寂静冷冷,连只鸟儿的影子都见不着。
慕半依咬唇提起几分精神,知道自己要尽快在暮色前走出这片林子。爬上一块较高岩石,眺望远景,最后选择往西边石多树稀的方向前行。
周围都是耸天苍木,轻雾飘漫,只有少缕阳光穿隙扎地。慕半依拢紧身上残衣,一步一步,有些费力迈过及膝荆草。很久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脚尖渐渐生疼,想来是磨出水泡。
不过这既是自己的选择,心里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慕半依硬是咬牙坚持。约行两三个时辰后,终于听到水流的“哗哗”声,一条格外清澈的小溪,顺山涧上游而来。
慕半依喜出望外,赶至溪边,却是寒气扑面,冻得一哆嗦。
她用指尖轻点溪水,顿觉冰凉刺骨,不由叹口气。看来这种天气是无法进行一番清洗了。
放弃后又走一段路程,草木逐渐稀松。当一条平坦坦的道路展开眼前时,慕半依简直激动得要落下泪来,知道自己终于出了山林。
仔细观察这条路,修葺得宽敞笔直,显然是条官道,慕半依决心沿路而行,这样说不定就能碰见过往的路人。
夕阳渐落天边,将她疲惫的身影拖得老长。慕半依蔫头耷脑,好似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行走。
下刻,鼻子动了动,竟闻到空气里飘来一缕食物的香味。
原本精神萎弱的慕半依不禁一振,两眼冒出极度兴奋的亮光。饥肠辘辘的她,现在对食物的香味可谓十分敏感,闭眼都能顺着味道前行。是不是人将达到某种极限时,就能激发出新的潜力?
香气愈发逼近,当慕半依睁开眼,路旁赫然出现一个低矮的小木棚,其中伙计正巧打开蒸笼盖子,白白圆圆冒有热气的大包子映入眼帘,几乎叫慕半依忘记呼吸,一串口水蜿蜒而下。
“我……我……”她急急忙忙跑过去,直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要吃包子……”半晌她终于说清。盯着包子,却是对身旁伙计说道。
伙计瞧她满脸泥渍,衣衫破败,唯有那一双眼,好似嵌入两颗晶玉,此刻竟亮得有些吓人。
她嘴巴张得快合不拢,目光死死盯向蒸笼里的包子,那模样,活像能一口吞下三!
伙计一吓,赶紧合盖。以为对方是从哪里冒出的叫花子。不客气道:“去去去,没钱还想吃白餐,别赖在这里不走。”
慕半依一听,立即开口:“我有钱。”
“有钱?”伙计审视她一遍,满脸不信。
慕半依身上自然没有银票,但每次出门她都是首饰佩戴齐全,可惜这回从陡坡滑下时,中途丢失不少。
慕半依想了想,从头发上摘下一支翠丽珠钗:“我用它,跟你换几个包子。”
伙计自小在山中长大,对珠饰可是一窍不通,只觉那钗十分精致好看,犹豫下:“那就换给你两个吧。”
“什么?”慕半依瞪大眼,“我这钗子至少能卖几十两,你竟然才给我两个包子?”
伙计本就不识货,一听她讨价还价,反倒还不稀罕了。况且瞅她那身模样,能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别是骗人来了。
慕半依气得牙痒痒。只觉若是退让,自己岂不亏大了。可这里不知离城镇还有多远,她又累又饿,闻到香味,实在一步也不愿走了。
她目中充泪,忽然换上可怜语调:“要不,你就行行好,饶我一个包子吧。等我将来有了钱,一定会来报答你的。”
如果恢复本来容貌,这副表情定是柔情百媚惹人怜惜不已。可惜伙计现在所看到的,却是一张黏满泥巴灰土土的脸,因此就谈不上有何美感,有何楚楚动人了。
伙计觉得她实在难缠,开始挥手轰人。
“你……”慕半依见状,简直气饿攻心,“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又没有同情心,我看将来一定倒大霉,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你说什么!”伙计已经三十好几,因为各种情况,至今娶不到老婆。本来就为这事儿烦愁,现在又被人砍到心坎上。气得双目充火,破口大骂,“好你个有种的,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说完,往手上“呸呸”两声,捞起旁边竹竿,挥舞着就朝对方冲来。
慕半依退后一步,见这架势不妙,此刻就算再没力气,也得使劲跑,总不能在这里被人白白打死吧。
“你,你别激动啊,我不过说说而已,又不会成真啊!”慕半依捂着头解释,已经顺官道跑出一段距离,怎奈那人还是穷追不舍。
随即脚下不稳,慕半依被石子绊倒在地。
伙计正要赶上前,忽听前方有马蹄奔驰,不久即见一辆白色马车往这边缓缓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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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救……命。”慕半依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因脚扭伤,使劲拖着身子往前挪动。
见此情况,车夫拉紧缰绳,将车停下。
“怎么了?”厢内立即有人发问。
“呃……”车夫挠挠头,觉得自己总是碰上这种倒霉事,“前面有位……”抬眼打量一遍慕半依的服饰,才确定道,“有位姑娘挡路。”
“挡路?”对方疑惑,转而去跟身旁人说明。
稍后对方下车。果然见一名女子跌倒路央,头发蓬乱瞧不清脸容,嘴里正不断叨着:“救命,救命啊……”
他皱眉,几步跟前:“出什么事了?”
慕半依直累得喘气,听有人问话才抬起头。只见他灰衣锦帽,穿戴极为整齐,而那张脸……那张脸……
她呼吸一停,蓦然睁大眼,一点点睁大眼。就像人在临死前,做出的最后挣扎。
被这样直盯,笙儿只觉怪异发麻,可因着那双眼,又觉熟悉到移不开视线。
终于,慕半依不敢置信地唤道:“笙,笙儿……”
笙儿一下怔在当场,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于是仔细去看那张脸,而她也正竭力擦掉上面的泥渍。当五官逐渐清晰时,笙儿倒退一步,表情简直比看到妖魅鬼怪还要夸张,伸手指去:“是你……怎么会,竟然是你……”
被他认出,慕半依垂点头,想笑却又无力。
在这里遇见对方,是不是就说明,那个人,他也……
心脏,突然跳得有些发慌。
天边余晖正悄然洒来,像一泼朱红的墨,晃得人眼迷痛。
慕半依睁眼而望,只觉一阵晕眩,支撑的双臂莫名失力,身子往后仰去。
须臾间,有双温柔的手臂将她及时托住,满身灰尘,染了那一袭白衣。
又是颤抖又是怜惜,抱在怀中,亦如寻了千年。
清幽夹苦的味道萦绕鼻尖,轻轻闻入,却能一直苦渗心底。
在他的怀中,慕半依堪堪睁眼,那一刻,宛若被朦胧的天边秋水笼罩,清柔尽处,流动着千万重月华不及的忧光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