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猛然间,那道声音回响耳边,安逢然恍然惊醒,亦如承受不了雪花落在身上的重量,身形竟是微微一晃。
“依儿……”下瞬,他浑然忘却了所有,惊慌地跑出院去。
“公子!”笙儿大叫,紧跟追出。
“依儿……依儿……”迎面有冰晶扑来,刺痛眼睛,安逢然失魂般地往前冲,像在寻找,不断呼唤着这个名字。脚下一滑,双腿险些无力摔倒在地。
“公子!”他撑着墙急促喘息,笙儿忙去搀扶,却被对方一手拨开。
“依儿……”安逢然喃喃而念,宛如着了魔,竟一路踉跄地跑到安府门口。
“公子,你要做什么!”笙儿见他直奔向外,这回紧紧抓住那抹袖角,再也不肯松手。
“我去找她……”安逢然脸上泛起神智错乱的红晕,望着遥遥模糊的远处,眼中情绪,简直比这漫天疾飞的雪花还要凄狂迷惘!
得知方才的对话被他听去,笙儿一时更不敢放手:“公子,现在消息尚不确定 ,万一只是被人胡乱说传呢?先让我们派人查清好不好?”
“不会的……”安逢然摇摇头,心底似比谁都清楚,“如果虚假,过去这么久,依儿又怎会连一封信笺都没有寄来。”
“如果,真的出了事……”声音嘎然而止,已经感受到难以想象的痛楚!
为何不在身边?为何当初要同意?
每一次,都是她在照顾保护自己。
而自己呢?因着这残破身躯,又能替她做些什么?
总是这般柔弱而无用啊!
今生头一回生出了怒极恨意,所要针对的人,却是自己!
“我要找她……”安逢然眼神恍恍望着某个方向,仿佛要望穿这纷飞四散的朦朦霏雪,去寻那衣飘纤柔的身影。
“公子,你先冷静下来啊!”笙儿见他又开始挣扎,疾声劝阻,“即使发生雪崩,也不见得慕姑娘与柏叔他们就是遇到意外,也许……也许他们正巧躲过这一劫,只是如今道路被堵死,以致无法寄送书信呢?”
安逢然神色微微一凝。
“公子,我们先留在府里,耐心的等待消息好不好?”笙儿几乎用着一种央求口气。
安逢然没说话,只是抬头间,飞雪冰凉凉的落入眼中,晕散开一片凄伤幽寒。
“好……”许久,声音轻弱得叫人听不清,“我,等着她回来……”
后来事情经人打听,果然如所说一样,因为大雪连降,数座山峰崩塌,从国都通往南源州的官道被死死堵住,导致书信交通都被阻断。
多日来,天空灰暗阴沉,仿佛是无数失去家园和血亲的百姓们在低泣悲鸣。
不知何时起,府门前总会站立着一道清瘦身影,即使披着绒厚的银雪长裘,也仍显弱不胜衣。
安逢然静静望向前方,眼神透着一份期盼迷惘,在那来往穿行的车马行人中,只为等寻一个人影。好像不知累不知倦,每日从清晨到黄昏,一直这样痴痴地凝望等候。映入眼中的景象都因而蒙上一层忧色,恍若天地,也浸在这浓浓无言的悲伤之中。
十月的天气里,冷风侵袭,带来刺骨般寒意。本就苍白的面庞,被冻出红晕。裘下单薄的身形,更变脆弱如瓷。
“公子,公子,回去吧,这样子下去,你的身子根本就经受不住啊!”无论笙儿是哭是求是跪,安逢然也恍若未闻,目光像被远方的什么吸引住一般,始终不移。
饭食汤药吃不下,因为会情不自禁想起她的陪伴,她的哄劝,一时间思念倍增。
日复一日,身子愈发站不稳,咳嗽加重不断。
天穹飘起了细绵雪花,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凄冷的白色,沾染着眉角,冷意甚浓,雪花落在那削肩上,都化成一种孤寂。
下雪了……
可是这么久,仍无一丝消息。
这般冰天雪地,依儿可曾觉得冷?
本该一切,都是由他来承受的啊。
雪花绵绵不断,漫天漫地的白,一阵刺目灼痛下,视线猛然恍惚,乌发散扬,人倒落在地。
三天里,高烧咳嗽,醒后盗汗,白天黑夜,总会陷入昏迷。
“依儿……依儿……”然而浑浑噩噩时,他启着干裂的唇,总在不断唤念她的名字。
这一次病得凶极,加上寒疾又犯,整个人哆嗦颤抖得好似要裂开,大夫被请来,不得已,开了几剂药,硬是灌入他口中,终于给压缓下去。
“公子……”笙儿睁着哭红的眼睛,看他才渐好转,就伸手朝门口指去,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似乎想要起来,可是身体已虚弱得无法站立。
“公子,多吃一些吧,不然身体怎么能好?”
“公子,你不是还要等着慕姑娘回来吗?”
“如果被慕姑娘看到了……一定会生气……”
安逢然躺在床上,在旁听着笙儿声音哽咽,原本呆滞的目光忽然晃开一丝波动。
是啊,如果让她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肯定会气坏的。
怎么,还不回来呢?
他开始张开嘴,让笙儿将汤羹一勺勺喂入口中。
就在慕半依离开的整整一个月后,一封来自南源州的信笺终于寄到安府。
“是慕姑娘!是慕姑娘写来的信!”笙儿简直欣喜若狂,发疯似的冲到安逢然床边,“公子你看,是慕姑娘从南源州寄来的信!她跟柏叔都没有事!太好了,我就知道他们会平安度过这一劫!”
安逢然睫毛颤动,这一刻睁大眼睛,苍白的面容上终于绽出兴奋喜悦的光彩。宝贝似的,接过那一封被风雪微微浸湿的信笺。
果然,慕半依他们在前往南源州的路上,遭遇到那一场大雪,但因之前他们连夜赶路,未曾多加耽搁,竟是提前一日赶到了南源州主镇,同时就在第二天,山峰崩塌,走过的官道已被雪崩截断堵死,以致书信消息都无法及时传送到国都。
熟悉的字里行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淡芳气息。尽管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却流露出无尽关怀与担忧,几乎能想象出她提笔前的焦急心情。
将信紧紧攥在手心里,得知她平安无恙,安逢然只觉激喜难抑,一直绷紧的神经心弦,这刻全部松垮下来,随即胸口涌闷,竟是吐出一血来!
雪衣朱血,如此鲜明。
夜晚,安逢然连喀了两次血,几乎让笙儿吓傻了眼,小心翼翼喂些汤羹,却俱被他连呛带咳地吐出来。最后看到大夫留下几句,摇头离去的表情,忽然间,笙儿止住呼吸,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坍塌毁灭了。
而安逢然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神怔怔地望着花纹床顶,那时唇角,却含着淡淡欢喜。最后吐出一句:“不要……说……”
换来笙儿的一阵痛哭长跪。
情况就是这样时好时坏,然而安逢然恍若未觉一般,反倒显得格外平静。每隔不久,就能收到慕半依的书信,说着她在那边的情况,店铺生意怎么地慢慢恢复平稳,怎么地去给那些达官贵人登门道歉,自己设计出的衣服又怎么夺得他们满意。以及每回信中都不忘提起的,对他的关怀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