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乞丐抖得更加厉害。
少女看她瘦骨嶙峋,唯一一件衣衫还有几处破败,严冬飞雪的天气,实在难抵风寒。
她心生不忍,解开自己的斗篷披到对方身上。
而那女乞丐始终没有抬头,只是嘴巴两番启阖,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少女意识过来:“你不能说话,对吗?”
女乞丐目中波光一荡,如梦初醒,不由挣脱开她,跑进巷子里。
少女正待诧异,蓦听身后有人唤道:“嫣然。”这才急忙跑回去。
“你的斗篷呢?”展宁见状诧异。
嫣然有些赧然:“我、我刚才看那个女子很是可怜,衣裳又单薄脏破,就把斗篷给她穿上了。”
展宁甚为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将自己的披风递给她。
嫣然一惊:“展大哥,我……”
“没事,我身怀武功,不怕冷的。”展宁开口道,“等出了城,自然会有人接应我们,宗主……已经先行一步返回门中了,我们也应该快一些。”
嫣然点头,思付片刻,问:“展大哥,刚刚那里是什么地方呢?”
展宁顺她视线一望,略微迟疑,才道:“那个地方叫冷烟巷,除了乞丐摊贩,里面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娼馆,听说只要她们给吃的,什么事都愿意做,这些人平日混在一起,淫-乱萎靡,可以说是天都里最肮脏不堪的地方了。”
嫣然突然止步,目不转睛地朝后瞧去。
“怎么了?”展宁奇怪地问。
嫣然摇头,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揪住衣襟,忍不住想到:姐姐她……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样了。
白日东升,薄雾消弥,人的影子在地面被一点点拖长。
女乞丐扒着墙角,悄悄露出半张脸,蓬乱的头发遮挡住面容,脖颈沿上隐约可见交错的疤痕,惟独那双含泪的眼眸,乌黑之中闪动出几分秀丽,不由昭示出它的主人,曾经也如同盛夏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们一般,充满了鲜活明媚。
望着二人渐渐远离的背影,碧连伸出手,似乎想要拼命地去抓住些什么,但终究、终究还是收回来,缓慢合眸,泪如雨下,每一滴,都似血一样深浓带着悔恨与悲痛,溅落残雪之中,烫若烙印。
她贴着墙壁瘫倒下来,用手揪住身上的粉红斗篷,低头颤抖着,想把整个身体都裹入进去,好像那是世间,唯一……能带给她温暖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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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尹世澜长身立在御案前,笔尖淡墨,蕴香勾勒,画中佳人的轮廓已逐渐清晰。
下刻,他蓦一蹙眉:“何人在外喧哗?”
关临树正待出去看个究竟,谁知殿门“哐”地一声被人推开,就听侍卫喊道:“长公主还请留步,皇上正……”
“皇兄!皇兄!”长公主绮彤不顾众人阻扰,径自冲了进来。
尹世澜抬头睇去一眼,才不紧不慢道:“是你……”
撂下笔,将尚未完成的画像以镇纸压住,那时目光从纸画上淡淡扫过,拂动出一缕奇异柔情,足以消融冰雪,浓过春意,当移开,立隐。
他挥手命众人退出去,自己则坐在龙椅上,手端茶盏,缓缓呷了一口,才道:“你不顾侍卫阻拦,公然闯进朕的书房,究竟所为何事?”
绮彤泫然欲泣:“皇兄,你是因为母后的关系,才一直不肯见我吗?!”
尹世澜睫毛颤了颤,隔着白雾茶气,宛若隐藏在雾帘后的蝶翼,半晌,吐出三个字:“怎么会……”语调很轻,轻得有些怪异。
绮彤却是欣喜,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同以往一样,声腔里带有浓浓的依赖与撒娇:“皇兄,我、我之前真的好害怕,怕你再也不理我了呢。”
随即想到什么,她又变得紧张,讲话有些结巴:“皇兄……我还听说……关、关于南蛮那边……”
“你知道了。”尹世澜打断她。
绮彤打个激灵,不由得失声道:“皇兄,你当真要把我嫁到南蛮去?!”
尹世澜讲道:“南蛮侵扰天朝国土数十年,眼下有意请降,若本朝的公主与南蛮王族联姻,便能使南蛮就此不再扰边犯境,可保南疆安泰。”
“我不要……我不要……”绮彤倒退两步,慌张地嚷起来,“我不要嫁!”
“不嫁?”尹世澜深一皱眉。
绮彤哭求道:“皇兄,我听闻那个蛮夷胡酋生性残暴,身边姬妾无数,平日对她们动辄辱骂,不顺其意者,更有被当场活活打死。”
“传言而已,岂可听信。”尹世澜不以为然道。
绮彤心头一凉:“皇兄,你……你难道真忍心把我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尹世澜用瓷盖轻轻拨弄下盏中浮叶,浓密的双眉半舒半敛,颇似为难道:“朕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
绮彤一愣,紧接失望地嘶喊:“我不嫁,死也不嫁!”取下发簪,对准自己的脖颈。
见她这般,尹世澜竟也不慌张,甚至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朕?”
无波无澜的语调,冰冷漠然的表情,绮彤心慌了开,只觉沉入幽寒无比的潭渊,几乎不敢置信:“皇兄……你、你以前,不是最疼我、最宠我了吗……我是你的妹妹啊,你怎能这般狠心……”
“妹妹?”尹世澜以袖掩唇,耸动着肩膀甚觉好笑,末了落下句,“你算朕的哪个妹妹?”
绮彤怔仲。只见他缓步走到跟前,优雅高挑的身姿加上一袭玄底祥云刺绣龙袍,更衬得他高贵不可比拟,俯首下来,直视她的脸,瞳眸尽处柔眷宛转,是那人间春华的飞絮流花,缠绵缱绻到了极致,偏偏是穿透她,看着另一个人,两片冰玉般的唇曼然轻启:“在朕心中,惟昭昭一人。只有她,才是朕至亲至爱的妹妹。”
“昭昭……”绮彤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听得五里雾中。
“对。你不知道她的。”尹世澜笑了笑,眸色像被窗外的残雪淡光遮迷,恍惚而温柔,“因为在你出生之前,她就已经被人抱走了,她与朕,都是同一个母亲所生,是与朕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如今,终于又回到朕的身边来了……”他正无限欢喜地说着,忽然眼波一破,视线又重新落回她脸上,一点点冷下来,阴暗沉淀,最后像把锉刀深深戳下去,“而你呢?”
揪住她一绺头发,猛地拽到面前,他眸中划过一丝血样的狰狞:“你是那个贱人所生,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下贱的胚子罢了!”
头发几乎要被生生地揪出了皮层,绮彤疼痛难当,凄厉地大喊出来,疯狂伸动着两只手欲要挣脱。
尹世澜冰冷一笑,手腕往后施劲,迫使她仰起头,附于耳畔幽幽吐息:“那个贱人死不足惜,她欠下的债,现在便由你来替她偿还好了。”接着广袖一扬,直接将她甩到地上。
背脊撞到墙壁,痛欲裂开,绮彤鬓横钗乱,唇瓣被不小心咬出了血,整张面容却是因受到惊吓而变得惨白,稍后回过神,身子止不住地抖索,自言自语道:“假的……原来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