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越流越多,浓得刺眼,将苍白的唇瓣淹没成一片极致的妖红,两个人的血混合在一起,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不要……不要离开我……” 尹世澜一边害怕地哀求,一边抽打着柳轻瑾的脸,一下又一下,力道愈渐用劲。终于,柳轻瑾额头遭受猛烈一击,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当牙齿松开,尹世澜才算安静下来,从她嘴中抽回自己的手指,上面的伤口被咬得很深很深,肉已裂开,鲜血淋漓,他却不觉疼痛,只是呆呆凝视着正陷入昏迷的柳轻瑾,忽然痴了似的,俯□,一点点舔着她唇边的血。
“昭昭、昭昭……”他喃喃地念个不停,满口,都是腥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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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阑珊,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
柳轻瑾醒来时,意识仍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额头缠着绷带,神容憔悴,半边脸庞还是红肿的,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栀子花,那模样看去,甚是惹人怜惜。
她甫睁眸,一只玉手就被握紧,耳畔传来对方焦急而欢喜的声音:“醒了,可算是醒了……”
男子那张美贵无双的脸容迅速放大在瞳孔里,当柳轻瑾看清,须臾,身体好似痉挛一般,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她直直盯着对方,含尽毒怨的恨意,尹世澜只觉那目光恨不得化为锋刃把自己给戳透了,胸口“咯噔”一响,仿佛哪根骨头痛裂了。
他忙亲吻着她的手背,哀求的样子,更近乎一种虔诚:“先别说话的,舌头刚刚才上过药……听话,先乖乖躺着好不好?”
柳轻瑾目光煞亮一刹,但很快又黯淡下来,眼帘低垂,把手使劲抽回来,再不看他。
尹世澜心疼地呼唤:“昭昭……”
柳轻瑾唇形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低哑宛如破碎的声音:“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尹世澜怔仲,不知所措。
柳轻瑾忍不住了,伸手摸着枕头周围,寻找可以投掷的东西,最后揪住花缎秀枕,使足了力道朝他砸去,隐忍的愤怒终像洪浪破喉而出,尖锐地嘶嚷:“你快点给我走!离我远一些!”
尹世澜吓得从床上跳开,恐她伤了舌头,又担忧她想不开,再做出令自己心惊胆战的事来。手伸在半空,仿佛想抚摸她的脸,却又颤巍巍地缩回来,用温柔的语调哄劝:“好、好,你别气,哥哥这就走、这就走……”
他恋恋不舍的回首望了一眼,但见柳轻瑾半身坐起,五指绞被,面冲他,怒目横视,肩膀正止不住地耸栗。
尹世澜身影陡然颤了下,被她方才一砸,几绺发丝已从金冠中纷散而落,衬着苍白的脸容,模样愈显狼狈,他晃晃悠悠地朝殿外走去,阳光照射下,犹如半碎半破的瓷人,拖出一痕惨然。
舌头上的伤口很深,经常被不小心触动到,牵引得神经也一阵作疼。因此沁吟宫近来的膳食多以清淡汤羹类为主,每每吃完,舌头都要被宫婢仔细地涂抹上药膏,有淡淡蜜花香的味道。
接连三天,尹世澜一直没有出现过,然而柳轻瑾知道,他不过是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罢了。偶尔小寐醒来,空气里仍残留有一缕如兰似麝的香气,就像涂在舌尖上的药膏那般徘徊不散。甚至有时候,他会悄悄躲在帘后,偷看自己用膳的样子,尽管柳轻瑾察觉到,也佯作不知,更不曾回头去看,直至他黯然离去。
半窗日影,一帘珠纱,两三花枝瓶颈出,檐下黄莺掠过,恰恰啼。
晌午过三刻,阳光暖得喜人,宫婢守在帷外,忍不住打起小盹。
而本该午睡的柳轻瑾,此时却从床上悄然起身,两只穿着雪白罗袜的小脚轻轻着地,她手撑床沿,俯□,正一点一点将力道加重在双腿上,动作间有些僵硬,尤为小心翼翼,好似这具身体不是她自己的一般。
鬓角渗出汗水,柳轻瑾咬着牙根,慢慢站稳脚步,两手一松,在毫无支撑的情况下,终于直起腰身,整个人平平稳稳地伫立在原地。
她大喜过望,不禁捂住嘴,激动得直快落下泪来。
傀九所言果然不假,通过近半年的时间调养,她的两条腿已逐渐恢复知觉,如今更能不借外力而独自行走,虽说还有些费力,但柳轻瑾相信,只要偷出闲暇几番练习,她一定可以恢复如初,变得像从前那样能跑能走。
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如今这个地方,她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娘娘?”玉蓉在帘外听到动静。
柳轻瑾连忙返回床榻,用薄毯盖上腿,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
果然,玉蓉进来没有任何怀疑,忙端杯清露上前:“娘娘醒了,怎么也不传唤奴婢一声呢。”
柳轻瑾抿了几口,润过喉咙,方道:“我这会儿睡不着,你推我出去走走。”
玉蓉伺候完她更衣,恭谨一应:“娘娘想去哪里?
柳轻瑾状若无意地想到:“听闻倾鸾宫内雕栏玉砌,里面一器一物无不是奇珍异宝,如说观光,倒不如说是我想去那里开开眼界。”
“这……”玉蓉一愣。倾鸾宫是历朝中宫起居的地方,当初先帝宠爱宫氏,曾命内务府将其重修,珠宝装饰,分外华美富丽。如今新帝登基,尚未立后,因此皇后的寝居一直是空置的,而一名宠妃想要进入,确实不合时宜……
察觉出她的为难,柳轻瑾淡淡道:“你先提前派人过去知会一声,不准对外声张,我们悄悄的去,不就可以了么?”
“是……”玉蓉想她现在是皇上疼在心尖儿上的人,连皇上都对她百依百顺,欲见一面都难,自己又怎敢不遵从她的命令呢?况且皇上私下里也曾交代过,若无特殊状况,都不准违逆她的心意。眼下这事只要提前吩咐好,悄悄的去,悄悄的回,避开众人眼目,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遂开口一应,推着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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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十二扇黄花梨木曲屏风,水汽蒸腾,白雾氤氲,柳轻瑾全身浸泡在镏金制的浴桶里,水面上撒着一片片被精心挑选出来的玫瑰花瓣,发丝里揉入香油花露,芬芳四溢,只觉是坠进梦幻中的五色花池,几乎要把人由里而外熏透了。
四五名宫婢轮流伺候着柳轻瑾沐浴,因她腿脚不便,最后由一名健妇将她抱到床榻,其他宫婢上前替她擦净身体,再用调配好的凝霜玉琼膏,仔细涂抹在浑身每一寸肌肤上,整个人香得连花儿都为之嫉妒。
柳轻瑾心底虽不乐意,但自从双脚无法行走后,也只能由着她们这般恭敬而细心地服侍,如今断裂的腿骨已经愈合,她却仍要装成行动不便的样子,以免被人察觉。
换好亵衣,撒下纱帘,柳轻瑾躺在床榻上沉沉入睡。
天已深沉,远处更漏声响,红油从烛芯里扯下一道长长的泪痕,灯火将残,夜未央。
深梦时分,天外忽然刮起疾风,吹得窗扇吱呀呀地响,帷幔一帘又一帘地扬高,摇曳的烛光在地面晃出缭乱的影子,有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