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的温度,宛若趁夜飘入画扇中的一点雪,触及后迅速从肌肤渗延开,暖暖地,融进魂魄之中。
柳轻瑾意外他会追上来,一时心跳又是加狂,在耳畔响如擂鼓,几乎掩盖住世上一切声响。
“轻瑾……”发觉那玉腕隐隐用力,萧扶白怕弄疼了她,放松几许力道,却依旧不肯放开,“究竟怎么回事?”
一向平淡无波的嗓音,此刻听来却显焦急无助。
“什、什么?”柳轻瑾紧张得使劲眨眼睛,目光四处乱瞧,偏不落他脸上。
孰不知,如此似躲欲避,眸回不凝,已是让那人颦了眉,揪了心,有参药般的苦涩辗转唇边。
萧扶白敛下睫,又抬,方心平气和道:“为何这几日……你总在躲着我?”
“我……”怕接触他的目光,柳轻瑾一味撇开眸子,佯作无事道,“我没有啊。”
那心虚的样子,着实可恨得很呢。
“是吗。”萧扶白表情如常,细致修长的五指略微试探性地一松,果不其然,就像冲破桎梏,某人拔腿就要跑。
萧扶白只好再次扣住她的手腕,反转、拉近身前。那双不愿抬起的如洗瞳眸,终在这刻仿若一抹璀璨星辉照入他眼中。
“还说没有……”几乎有些怨了,那一丝吐不出的无奈,在唇齿间百转萦绕,咽下时又是一口淡淡的苦。萧扶白认真地问,“轻瑾,你在生气吗?”
但见那人摇摇头。
“心底有什么不快?”
她只继续摇头。
萧扶白默了片刻:“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轻缓宛同棉簇纷落的声音,在月夜下飘忽,令省的神思也陷入迷恍。柳轻瑾竟是颔首。
那手一抖,就像雪凝冻的花,瞬间白而苍凉。
看着她,先是不可置信的眼神,尔后黯灭下来。曾几何时,也有了那种被捏心尖的紧张。最承受不了,是她对自己的不理不睬。
萧扶白没再多说,松手欲离。
而柳轻瑾一回神,才意识刚刚讲错话,蓦然惊慌无措地,扯住那衣角。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开始笨拙地吐字,“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愿看见你啦!”似乎还很想,仿佛有小虫爬在心头上的感觉,缠缠的,痒痒的。
“我只是……”月光流转在晶莹的脸庞上,却衬得朱色愈发 几乎要红透了。
萧扶白一回首,竟看得有些痴,也看得有些迷惘。随即,忽像傻子一样在心底不停嘲笑,只问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凝眸处,理不清的哀伤。
“我只是……”难言滋味仿佛将人绕进烟里雾中,柳轻瑾始终解释不出,急得直想哭泣了。
“总之……你别乱想。”方才他的转身,只觉莫名害怕,就像永远也抓不着似的。柳轻瑾下意识揪紧衣袂,低头,宛如认错的孩子,“以后……我不会再跑了……”
寂静许久,那皎洁月光,从彼此身上默着流走过一个圈。
最后,萧扶白柔柔地伸出手,抚上她额头那块红肿,只轻声问着:“还疼吗……”
手指在伤处滑过,又寻回,仿佛在一点点揉入疼惜,直至多得,再也揉不进了。
忽然想说,原本不疼,但被这样一触,又疼得有些厉害了。
柳轻瑾掩下睫,这回没有躲避,没有逃离,好似喜欢上这疼痛又近缠绵的感觉。
随即,她压下眉头,声音低低细细,像雾中笛音流进月光里:“扶白,以后你会走吗?”
萧扶白出乎意料,一时怔住。
“你是鸿一门宗主,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吧?”她犹自呢喃着,不晓,令那人想得一阵作苦。
傻丫头,这样的问题,究竟叫他该怎么答、怎么说呢。
当被一根牵骨之线拴住,解不开甩不掉,最后,便只有斩断了吧?
“会……”萧扶白眨眨眼睛,半开玩笑地道,“当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不需要,亲手毁掉的时候。
柳轻瑾闻言,转而笑得眉眼弯弯,仿佛绽开艳美的花。
怎么会呢,怎么会不需要呢?所以这样,他就不会走,就会留下来吧……
那时想法,只是如此简单的。
一夜过后,推开轩窗,清凉的风迎面扑来,是拂过廊外池塘,缠过荷叶间,因此闻来格外的香。
想是夤夜时分下了雨,石阶青瓦皆潮湿未干,燕子却已开始忙碌。
那屋檐上淌落下一滴水珠,阳光穿射过水珠,刺在人的眼角,驱散了最后一丝倦乏。
柳轻瑾伸个懒腰,精神大好。走入花苑时,已见那人坐在六角亭内,一袭雪色衣袍,犹如天上雅云淡淡飘动,赏着雨后光景,一盏茶足矣。
卓钰在他面前,正竭力谈着什么。
萧扶白视线却不经意地绕过他,落向远处一角,唇淡淡勾起,长睫下似有柔情漫了出来。但很快又移开,继续听着卓钰讲话。
柳轻瑾脸生红,心脏“噔噔”疾跳,但昨夜已经答应过,不会在对方面前逃跑了。
真奇怪,如今连那一个回眸,一个微笑,都变得甚是在意。
她摸摸额头小肿,仿佛在回味,昨夜那指尖烙在上面的温度。
察觉后背有脚步声,卓钰转过头,俊秀的脸容在阳光照射下,神采飞扬,如玉似琢。
“你们在谈什么?”柳轻瑾缓步走近,穿着一身素色衣衫,三尺青丝被高扎倾垂,自从上回被卓钰一番连损带嘲后,她又恢复到以往装束。况且平日与对方动起手来,也要方便得多。
卓钰眉梢斜挑:“求他当我师父,将来让江湖人得知,该有多么威风!”
柳轻瑾却冷嘲:“明明岁数相当,还去求人家,也不嫌害臊。”
卓钰毫不在意:“那又如何,玉逍白郎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如果能得他指点一二或是亲授武功,只怕武林中上至老下至小,一抓一大把!”
柳轻瑾闻言急躁:“扶白,那你同意了吗?”
萧扶白淡笑不语,显然对方在他这里已软磨硬泡许久。
柳轻瑾一咬牙:“不行,就算拜师学武,也应该我先才对!”
见她跟自己争,卓钰沉下脸,两个字已破口而出:“凭甚?”
柳轻瑾冷笑,得意之色却攀入星眉妙目:“我认识他的时候比你早,相处的时间也比你长,论资格理当是我,你想捷足先登,门儿都没有!”
卓钰大笑:“武林各派掌门,传位向来会选资质极佳之人,何时如你所说这般先来后到,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听他满口讥讽,柳轻瑾冷冷勾唇,语调半轻半缓地问:“你的意思是指,论资质论武功,我都不及你了?”
几片乌云从亭上飘过,停栖栏上的蝴蝶似感到一阵恍惚的冷,拍翅离去。
卓钰乜斜着眼睛:“不服的话,你大可来试一试。”
柳轻瑾嗤笑:“上回被你溜得快,我还没来得及下手,现在没隔几日,便觉得皮痒痒了?”
卓钰不羁一笑,却又可恨十足:“什么溜得快,分明是你没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