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雪吓得脸色一变,迅速挣了两挣,他却舍不得放手,死死拽着那衣袖,直至发觉她在怀中微微发抖,仿佛受惊的小动物,那么柔弱,那么无助,就快破碎了一样。
陆庭珩终于放开她,趁着此时,吐诉出憋忍许久的话:“过雪,上次在园内,是我太过唐突了。”
他似乎想笑,唇畔牵强地扯开一道轻弧,却是比哭还难看:“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苦闷……经常、经常一个人到这里喝酒……有时候,我就想到我们以前……”
过雪用手紧抵住胸口,怕他再说下去,自己就无法呼吸了。
他明明没有喝酒,但声音飘忽迷离,伴着清碎的雨声,仿佛雾畔远箫,幽幽凄凄,悲缠断肠:“过雪,你对我有情也好,无情也罢……你想怎样都可以,只求你别再不理我,别再躲着我,好不好?”
过雪无话。
陆庭珩近乎绝望地浑身发颤,半晌,终于听她从齿缝间吐出两个字:“阿珩……”
声音极轻,恍如幻觉。
冬袖举来一柄青油伞,过雪头也不回地上了车,但车子驶出没多远,只听“嘎吱”一响,过雪身形不稳地朝车厢一侧晃去,冬袖忙问:“怎么回事?”
车夫冒雨下车查看情况,过会儿语气焦急地道:“车轮出了点状况,安全起见,二小姐还是等等再走。”
过雪闻言无措,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跟随陆庭珩的那名小厮急匆匆跑过来,隔着窗帷道:“二小姐,我家公子见小姐所乘的车子出了麻烦,如果小姐同意,愿用自府马车先送姑娘回府。”
过雪想了想,掀开纱帷,回首往后望去,陆庭珩依旧站在酒肆门前,痴痴地朝这厢凝视。
过雪不禁问:“那你家公子呢?”
小厮回答:“公子说不急呢,反正要在这里坐坐,等马车送完姑娘回来再走也不迟。”
过雪想着若是干等,也不知道车子多久才能修好,况且有陆庭珩在这里,避也避不开,只好点头答应:“替我多谢你家公子了。”
陆家车夫赶着四轮马车过来,那厢体精致宽阔,挂着陆府银徽,过雪上车前到底没忍住,回眸望去一眼。
发现她转过头,陆庭珩心头一跳,只觉百味陈杂,心里是锅沸水起,恨不得拉着她就此远走高飞,可脚下又涩得仿佛生了钉,无法动弹一步,眼睁睁看着那车子一点一点远去,渐渐消逝在朦胧烟雨里……
回府后,过雪就命家仆小心翼翼地搬着酒坛,储放进地窖里,没多一会儿,管家执伞领着几人急朝大门口迎去,说是少主人回来。
过雪正好在前堂,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走到檐下,却见岑倚风已经从堂前经过,一袭黑缎锦袍,华贵翩然,可是他一路脚步疾快,衣摆下水光飞溅,雨音里只听得佩玉叮咚,小厮在后替他打着伞,几乎是连追带赶,而他头也不抬,好似一股风,转眼就不见踪影。
过雪瞧他走的这么急,就像在无端端生着什么气,也不敢去招惹,折身回花笺居。
秋风谁思量3
时间快如白骥过隙,转眼,便到了岑倚风的生辰,府上并未邀请客人,只是在苑内搭台请了戏班子唱戏,一时听着也颇热闹有趣。
潘娘姨他们皆为岑倚风准备了礼物,潘姨娘送的是一对金镶宝石蝙蝠纹葫芦瓶,岑绍良是自己亲手调制的提神醒脑的香草锦囊,岑湘侑送的则是一个沉香木梅桩笔筒。至于过雪,送的便是那坛绝世佳酿“碧玉沉芳”。
“二姐果真有心,知道大哥一向稀罕此等美酒佳酿,今日我们也能沾光一添口福了。”自打过雪那桩亲事告吹,岑湘侑许是心里平衡不少,态度又重新变得热络起来。
过雪微微一笑,想到自己这个点子果然对上岑倚风的喜好,可算如释重负。本以为岑倚风会立即派人拍开泥封畅饮一番,孰料他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那个酒坛,仿佛上面有古怪的东西。
他缄默不语,过雪主动张罗道:“哥哥,我叫人打开吧,难得今天热闹,叫三弟也跟着咱们一起吃几口。”
“不用了,都拿下去。”岑倚风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几名侍从忙将诸份礼物搬下去。
过雪大出意料,刚巧岑倚风抬起眼帘,四目相顾——他的眼神中居然满是黑霾,宛如越淀越深的稠墨,是浓得抹不开的色调,看得过雪一阵心惊肉跳,掌心都掐出冷汗,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
用完长寿面,岑倚风便离开了府邸,那些平素与他相交的富家子弟有单独为他举办小宴,直至天黑都未归来。
更漏响,三更时,夜穹下起小雨,丝丝沥沥,溅响青檐灰瓦,似泪轻弹,闲愁无数。
过雪在床上辗转反侧,实难入寐,干脆披衣起身,坐在妆台前,伸手拉开一层精巧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诸多妆奁饰盒,是被她曾经像堆小砖似的,一样一样,将那个东西埋藏在最深处,片刻后,她从紧里头取出一个木匣,打开来,是一方精美的如意灵芝纹白玉佩,上面铭着小字“有匪君子,温润如玉”,玉上原先穿的络子早就旧了,是她又重新打了个新的梅花络子,当年陆庭珩从腰上解下,亲手交到她手里,少时那段情缘始终记忆犹新,每当念着时,才拿出来瞧几眼。
窗扇传来咚咚轻响,起初还当雨声,但细听之下,居然是有人在外叩窗,过雪慌忙将玉佩收好,轻声轻脚地凑到窗前,屏住呼吸问:“是谁?”
“二小姐。”
过雪听出是江轲的声音,方打开轩窗,江轲鹄立檐下,衣衫间折着清透的水光。
他出现在府上,说明岑倚风今晚也已经回府了,过雪语气充满疑惑:“怎么了吗?”
江轲言简意赅道:“少主正在书房喝闷酒,很多。”
喝闷酒?过雪不明白他的意思。
江轲开口讲:“二小姐也知道酒多伤身,应当去劝劝。”
“我?”过雪表情怔仲。
今天明明是岑倚风的生辰,他却把自己关起来喝闷酒。尽管过雪满头雾水,但听江轲一说,还是嗫嚅着拒绝:“他心情不好,只怕我去了……他见了更不开心才是。”
江轲道:“前几日,二小姐见过陆公子了。”
过雪大吃一惊,这才恍然,难道那日她回府后,无巧不巧地被岑倚风撞到,认出那是陆庭珩的马车?至于其它事,凭借岑家的人脉,稍作打听即可。
过雪明白江轲是在提醒自己,可仅仅如此,就惹得岑倚风不高兴?她有些云里雾雨,但随即一转念,岑倚风与陆庭珩自小关系要好,上回岑倚风也曾警告过她,或许岑倚风是误以为她与陆庭珩私下有所来往,怕她不好的名声影响到对方?
过雪显得焦急,脱口解释:“不是的,我本来是为了买那坛‘碧玉沉芳,可最后一坛刚好被陆公子买下,陆公子得知是为了哥哥的生辰,这才让给我的,后来马车途中出了状况,我才乘陆家的马车先行回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