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游人开始往回家的方向走,摆摊的商贩们赚足了钱,也陆陆续续收工,而一些食肆酒楼门前仍挂着醒目的大红灯笼,开门迎客,深巷里的排排夜坊更是传出阵阵丝竹之声,通宵不眠。
慕勉不愿回家,一个人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当拐过街角,看到一家新开的酒馆灯火通明,里面坐着不少人,声音喧杂,慕勉踌躇一阵儿,正要举步进去,却被人从后拉住。
“深更半夜的四处乱走,你一个女孩子家,到这里干吗?”卫连没好气道。
慕勉意外他竟一直跟着自己,但心里委实难受,说道:“放开。”挣开他的手,走进酒馆。
伙计热情地将她引入一个临窗位置,刚坐下,卫连也刺溜一下坐到对面。
慕勉问:“还有没有其它位置?”
伙计挠挠头,抱歉道:“两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今晚生意好,就空着这么一张桌子了。”
卫连摇着扇子,大言不惭地笑道:“没事没事,我与这位姑娘挤挤无妨的。”
慕勉狠狠瞪他一眼,不再说话。伙计瞧她默许了,忙递来菜牌,慕勉随意点了几样小菜,问:“你们这儿有什么酒?”
伙计回答:“有上好的女儿红、竹叶青、状元红、杜康……”想了想,又说,“姑娘不如尝尝我们店特酿的桂香酿,温和不烈,最适宜女子喝。”
慕勉拒绝:“不用了,女儿红、竹叶青、杜康,我都要。”
伙计顿时瞠目结舌。
“你疯了,你酒量不行,偏偏还要这么烈的酒。”卫连一面嚷嚷,一面朝伙计挥手,“不要了不要了,上菜就好!”
慕勉又气又急:“卫连,你管我!”随手“啪”地拍出一块金锭,丢给那伙计,“快些把酒端上来。”
伙计看着金锭眼儿都直了,忙不迭应道:“是是是,姑娘稍候,这就来。”
不理会卫连的耸眉瞪眼,待伙计把酒一一摆上来,拍开泥封,慕勉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仰脖一饮而尽,整个小脸儿都通红起来。
她一连喝了好几杯,身形便有些摇摇欲坠,卫连语带讥嘲地吐出四个字:“逞强好胜!”
慕勉想瞪他,无奈眼前人变成好几条重影,也不知该瞪哪一个,使劲晃了晃脑袋。
卫连看不下去,伸手按住她的杯口,慕勉怒道:“卫连,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卫连铁青着脸:“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碍于你是阿沚的妹妹,我才懒得管你!”
那两个字,活像一把剖开胸口的利器,将人在昏迷中痛醒,慕勉推开他的手,哐哐又灌下几口,只觉喉咙连着腹部,一片热辣,好似剧烈毒药,烧肺穿肠,浇着心底血淋淋的痛意,是说不出的极致。
她眼角发酸,直欲落泪,偏偏又是笑着:“谁要你管了……反正哥哥他……也不管我了,你就别管了……”
她说的断断续续,没个头绪,卫连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到底回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不是说等人吗,怎么也不等了?”
慕勉笑容恍惚,大着舌头说:“我骗你的……我才没有……等人……”
卫连一愣:“没有?那刚才是你骗我的?”
慕勉趁他问话间,又饮下一杯。
卫连追问:“这么说来,你没有喜欢上谁?”
慕勉神志不清,撅着嘴答:“是又怎样?”
“死丫头,你敢骗我。”话虽如此,他脸上却笑得跟朵花似的,“我就说嘛,哪个男人这么不开眼,能看上你。”
岂料慕勉非但不生气,反而朝着他咯咯一笑。
她本就有了七八分醉意,此刻双眼迷奚,面赛桃红,嘟嘟着樱桃小嘴,似嗔似笑,更透出一股小女儿家的娇痴美态来,几乎把卫连看得痴了。
其他几桌的男子不时拿眼睛横向慕勉,露出色-色的亮光,卫连突然起身,换到慕勉旁边的位置,正好挡住那群人的视线。
“你干吗呢……”慕勉用手抚着自己的脑袋,看到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沉着脸,还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的,真是讨厌。
卫连瞧她吃吃傻笑,醉得着实不成样子,恨恨道:“别喝了!跟我回去!”
他拉起她的胳膊,但又被慕勉抽了回去,她伏在桌子上,倾散的青丝埋没了脸容,肩膀还一抽一动的,像在哭泣一般。
卫连不知如何是好,稍后就瞧慕勉没了动静,趴着一动不动。
卫连推了她两下,慕勉喃喃几声,便又不动了。卫连没办法,马车已经让车夫先行驶回,而且他一个大男人,突然把人家醉醺醺的姑娘送回家,不被误会才怪。
他对舟书说:“你尽快赶到慕府去,叫他们派人来接慕小姐。”
舟书离去后,卫连忍不住骂了句:“死丫头,真叫人着急。”但那语气仔细听来,却是无奈更甚。
慕勉静静趴着,脸庞埋入臂弯里,被软软的青丝覆盖,仿佛是藏在黑缎子里的明珠,那头发也是漆黑亮油,就似经染料渗透过一般,光可鉴人。
卫连托着下巴,呆呆望了半晌,然后好像闲来无事般,伸手替她把散乱在桌上发丝一绺绺挽回肩后,显露出那一星半点的肌肤,只觉雪光似腻,隐隐一片梨花色。
卫连鬼使神差地又伸了伸手,指尖颤颤地碰到她的脸颊,慕勉像被痒到了,轻蹙眉心,把头偏向一旁,同时一枚软物从她衣襟内滑落下来。
卫连拾起一瞧,居然是枚荷包,粉红的荷花亭亭玉立,下面是两条嬉戏的金色鲤鱼,绣工虽不严谨,却处处透着认真,倒不像她平日里常用的贴身饰物。
卫连正觉奇怪,就听到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这位客官,您要点点什……”
看向几乎是冲进来的男子,卫连吃了一惊:“阿沚?”
慕沚喘着气,胸口起伏不稳,他快速环视一遍馆内,直至发现伏在桌上的慕勉,疾步上前。
舟书跟在他身后进来,赶紧向卫连汇报:“公子,我走在半途时正巧碰见慕公子,就把慕小姐的事告诉给慕公子了。”
难怪来得这么快。卫连瞧他连个随从也没有,又是在街上碰到,不免奇怪:“阿沚,就你一个人吗?”
慕沚点点头,顾不得多言,把昏醉的慕勉慢慢揽入怀里,不住地柔声轻唤:“勉儿,勉儿……”
一连呼唤多遍,慕勉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盯着慕沚,却又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只是吃吃地笑。
她脸颊通红,满身酒气,桌上又摆着好几壶酒,慕沚浑身直在颤栗。
卫连见状连忙解释:“阿沚,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我劝过她了,是她非要逞强,还一下子点了这么烈的酒……我看她啊,今天着实不对劲。”
慕沚心口一沉,宛如压着沉甸甸的石头,喘息几下开口:“小连,谢谢你了,我先送她回去。”
卫连笑笑:“你我之间,还谈什么客气。”
慕沚颔首,不愿久留,将醉得一塌糊涂的慕勉抱起来,步出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