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听,简直傻了眼,只知道大小姐两年前拜师学艺去了,万万没料到竟是眼前人,忙不迭认错。
慕勉顾不得,径自往里走,李顺儿在后颠颠儿跟着说:“大小姐,快点吧,现在吉时已到,拜堂仪式已经开始啦。”
慕勉顿时脸色一白,飞奔而去。
李顺儿当她是着急看公子爷的喜事,没有再追,欢欢喜喜地吹着口哨唱到:“今天真是好日子,好日子,咱大小姐回来喽——等会儿我就告诉老爷夫人去,还有秋渡,还有脉香居的所有人……”
长廊、亭台、曲桥,连脚下的青石小径,都是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地方……完全没有变,府中的一切依旧是如此熟悉,可她来不及做任何的思索与怀念,只在匆忙地奔跑,远远已能听到喜堂内传来的鞭炮声与曲乐声,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一对新人已经步入礼堂——
“一拜天地……”
哥哥,她在心底默喊,眼中一片焦急。
“二拜高堂……”
脚步太疾,发带被风轻轻吹开,满头青丝如同漫开的大朵黑色夜花,凭空四散飞扬,她好似挣脱了身上的所有钳制,一直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不会停下,直到生命终结为止。
宾客纷纷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含着期待与祝福,聚精会神投注在前方的一对新人身上——
“夫妻对拜……”
一叩首,喜结连理。
二叩首,和和美美。
三叩首,长长久久。
当慕勉终于赶至众人之中,听到却是那句高高的礼赞唱音,明明充满了无限欢喜,传入她的耳中,竟像是世上最决绝而残忍的宣告——
“礼成,送入洞房——”
至此,尘埃落定。
她爱的人,已经成为别人的丈夫。
他的身边,永远不再需要她。
她的到来,终究为时已晚,化作一场空。
画面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慕沚,她的哥哥,今天的新郎,一身红色华丽的礼服,静静背对着她,他的手中,持着一条由红绸缎结成的同心结,而同心结的另一端,是他的新娘。
慕勉傻傻地望着,撕心裂肺的痛已然感受不到,此时,她除了傻傻地望着那个人,什么也做不到。
所有宾客都在笑,都在祝贺,只有她,被遗弃在了一片红色喜庆的气氛之外,宛若飘零在弦月天涯的小花,永远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步入喜房时,慕沚倏然回首,仿佛是最后望了一眼堂外的天空,又仿佛,只是想回头而已。
红色的灯影,热闹的人群,那些喜气洋洋,竟一丝一毫不曾染上他的眼底眉梢,像是一具被剖空了灵魂的躯壳,无可奈何地任人牵着绳线操控,跪下、叩首、起身……随着礼赞的高唱,再跪地,再叩首,再起身……穿着华丽艳红的礼服,却又麻木痴呆得像个傻子。
耳畔回响着父亲一次次的训斥,母亲一次次的劝说,他的身份,注定不能孤独一生。
他需要一个妻子,而这个人,永远不可能是她。
母亲说,叫勉儿回来吧,毕竟是你的大婚。
他说不用,他不想影响勉儿的修行。
如果可以,他永远也不想让她知道。
他没日没夜地在忙,连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学会了借酒消愁,麻木神经,消磨意志,只为换来短暂的忘记,心,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
跟随前方的列队,他手牵同心结红绸,引领着他的新娘,一步一步,迈向喜房,而那颗心脏,却好比一泓潭水,一点一点干枯死去。
那小小的身影,朝思暮念的容颜,像是午夜辗转反复的梦,在这种时候,又开始近乎霸道地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思。
一幅幅画面,一幕幕场景,宛如走马观花一般,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呈现——
桃花树下,她伏在他的膝上说,以后每年,哥哥都给我画像好不好?
她将荷包丢出窗外,倔强地昂起头,答应我,以后再有其他女子给你荷包,你都不要接受。
她扑在他怀里,眸中流露着哀伤,哥哥,我喜欢你,哪怕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会喜欢你,只喜欢你。
她的样子在眼前如幻似真,充满甜美幸福的嗓音,恍若勾魂的魔咒一般,在耳畔萦绕不绝。
哥哥,我想做你的新娘子。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那个正伴在他身旁,头戴红盖头的女子,就是她。
丫鬟呈上一把秤杆,他低着头,静静不动。
喜娘咳了声,慕沚终于省回神,才发觉自己死死攥紧的掌心里,全是冷汗。
他接过秤杆,迟疑着,去挑那一方红巾。
红盖头下,隐隐可见新娘朱唇似丹,甜笑似蜜。
“什么……大小姐回来了?”秋渡在门外捂嘴惊呼,经过李顺儿这个大舌头一传,慕勉回府的事,迅速一传十,十传百,闹得阖府上下皆知。
她因忍不住震动,失声而出,顿时响彻喜房内每个人的耳中。
慕沚的手腕一抖:“你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秋渡在众人注视中红了红脸,却仍掩不住因兴奋而浮现的欢喜神色,听到慕沚问,更是激动得有些结巴:“公子爷,李顺儿说……说大小姐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萧亦君的霸王票……唉,这悲催的成绩,背身蹲在墙角,抹掉一把心酸泪。
☆、33.恨晚
“哐”一声,手中的秤杆脱落,慕沚如遭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僵在了原地,“你说……勉儿她、她……是真的?”最后一句,恍若低渺的呓语,不知是在问对方,还是在自言自语。
秋渡使劲点着头:“是真的,是李顺儿亲口说的,这会儿大小姐正在脉香居……”脸色陡然一变,“公子爷……你不可……”
眼瞅慕沚朝门外走去,喜娘当场阻止:“仪式还未结束,新郎怎能离开!”
偏偏慕沚头也不回,在众人的一片惊呼错愕中,他已是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喜房。
勉儿……
勉儿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心内像有一团火,烧遍了四肢百骸,脑中,不断重复着这句。
他一路上跌跌撞撞,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整个人,好似走火入魔了一般,显得那样失控,那样狂乱。
明明清楚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明明知道此刻最需陪在谁的身边,然而他仍如发疯似的奔跑出来。
眼前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视线里铺成熟悉的轨迹,竟是闭着眼也能走到,因为不远处,就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自她走后,让他始终不敢涉足的禁地。
而现在,她就在那里。
慕沚有些身形不稳地推开门,轩窗前,立着一抹纤瘦娇小的背影,浸染在绯红的晚霞之中,仿佛纸伞上胭脂绘成的蝴蝶,一种无法描述的哀伤之美,如同从骨髓深处流着血,落寞而倾丽。
听到响动,她倏然转过头来,袅袅衣香拂入空气,飘忽在彼此之间,那一刻,慕沚像是得了严重的心悸,几乎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