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说不出那一句让勉儿嫁人,说不出那一句同意。
随后慕勉被慕夫人拉着,与沈兮蓝三人一起逛了会儿园子,慕勉觉得无话,寻辞找个借口便离开了,回去的半道上,远远看到家仆领着一位年轻公子从廊角拐过,本以为是卫连,这段日子,她都是有意回避,不愿再与对方有任何牵扯,慕勉刚要躲到一旁,但发觉对方的身量气度与卫连完全不同,才知是自己看岔了眼,那男子容貌清秀,以前从未见过,慕勉不由得问秋渡:“那位公子是谁?”
秋渡踮脚望了几眼,才道:“噢,他是少夫人的一位表亲,我记得姓杨,那会儿在公子爷的婚宴上见过,听说最近到幽州做生意,偶尔到府上拜访。”
慕勉点点头,没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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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似水,白驹过隙,那些爱恨纠缠,悲欢离合,总叫人觉得似大梦一场,当再醒来,窗外仍旧桃花纷飞,正值碧玉年华。
一大清早,慕勉就被屋外的笛声惊醒,一首《落梅花》传入耳中,最是熟悉不过,她一时间睡意全无,散着满头青丝,一身轻衣地飞快下床,来到门前,慕沚正倚在一株桃花树下,举笛凑于唇畔浅吹,白绸似雪,袖拢清风,淡淡细碎的光影洒落在他身上,宛如一尊雪色琉璃,被映得光华清透。
慕勉呆呆立在门前,长衣委地,青丝蜿蜒至脚踝,带着一丝初醒微懒的眉目在光线下依稀朦胧,好似花阴间半醉的海棠,美得像一幅画,叫人遗忘了时间,而慕沚移首望来,处事不惊的眼,此刻却飘拂着一抹往日不可窥见的缱绻柔情,他放下短笛,玉唇轻启:“勉儿,今日是你的生辰。”
今天,她就年满二十岁了。
在这个生辰之日,他还在她的身边。
慕勉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曾经的懵懂天真、年少稚嫩已从他们身上褪去,唯一不变,是眼中依旧牢牢映着彼此。
慕沚趋前弯□,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慕勉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勾住他的颈项:“做什么?”
慕沚笑了笑,居然就这样抱着她在原地转圈,慕勉不由得惊呼一声,黑压压的长发凭空飞舞,好像一大群水墨蝴蝶翩跹,飘甩开一道柔美的风景线,她惊的大叫:“哥哥,我要晕了,我要晕了!”
慕沚微笑,却没有停下来,慕勉搂着他的脖颈越来越紧,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自己仿佛也要跟着飞起来,睁开眼睛,有蓝天、有白云,有飞舞的花瓣,还有他含尽宠溺的笑容……这样幸福,这一刻竟觉得这样幸福……她放松了身体,情不自禁地放声而笑,笑声宛如千重玉琅齐碎,回荡满园,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最后慕沚终于放着她下来,慕勉面涨通红,在他怀里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神,随即“呀”了一声:“我的鞋子……”
左脚的鞋子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她颇为窘迫,提着裙裾,单腿立在原地,那只没穿鞋子的小脚,在雪白罗袜衬托下,愈发显得玲珑可爱。
慕沚放目四顾,很快找到那只遗落在树旁的绣花鞋,他把慕勉抱到临近的石台上,拾起绣花鞋,然后在她面前,俯身,跪下,动作熟练而认真地为她穿上。
沈兮蓝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的丈夫,她的男人,那般高洁清华的一个人,正单膝跪在地上,眼神流露着宠溺,唇角含着微笑,在为另一个女子穿着鞋子。
画面真美,美得叫人快要不忍打扰。
沈兮蓝看得几乎有些出神了,尔后微微一笑,举步上前:“勉儿,今日若不是你哥哥提醒,我差一点就给忘记了,恭喜你,又长了一岁。”
慕勉原本蕴在眸底的欢笑,倏然闪过一丝慌乱,而慕沚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逝不见。
慕勉放落裙摆,站起身,开口唤道:“嫂子。”
沈兮蓝素手轻挥,随行的郦茹捧来一个红木匣子:“勉儿,这是嫂嫂送给你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郦茹打开红木匣子,里面是一对碧绿玉镯,像是一汪被拢住的盈盈春水。
慕勉垂着眼帘:“每次都让嫂子破费。”
沈兮蓝笑意可亲:“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说这种客套话?你是沚的妹妹,我视你自然如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她小鸟依人一般,伸手环住慕沚的右臂,柔媚的嗓音含着几分责怪与嗔笑,“你说你,挺大的一个人了,还带着妹妹在园子里疯闹,日后咱们若是有个女儿,还不知要怎么宠着呢。”
慕沚岔开她的话:“你平常这个时辰,不是要先去娘那里吗。”
沈兮蓝笑道:“已经去过了,我还做了你喜欢吃的桂花糕。”她眼波微转,自然而然地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勉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用膳?”
慕勉回答:“不了,等梳洗完,我去娘那里。”说完,转身径自进了房间。
☆、第50章 痴迷
慕勉来到琼瑶居的时候,慕远盛正陪着慕夫人在一起吃茶用点心,慕家虽属大门之户,但更偏重武林风气,比起名门望族,家规并不太过严格,慕勉平时习惯在自己的脉香居用膳,慕氏夫妇也就样样依着她,今日见她早早就来了,慕夫人显得诧异:“勉儿,吃过了没有?”
“爹,娘……”慕勉唤过后,摇摇头。
慕夫人吩咐旁边的张妈妈:“给小姐添一副新碗筷,再去厨房弄碗山药粥跟几碟小菜来。”她慈祥地拉着宝贝女儿坐下,“你常来娘这里用用膳,该有多好。”
慕勉自然知道沈兮蓝经常出入琼瑶居,此刻听着母亲的抱怨唠叨,只是笑而不语。
慕远盛仍旧一副中规中矩的做派,待慕勉坐下用了几口点心,方问:“如今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不敢在他面前含糊,慕勉老老实实地回答:“每天练习剑法,读些医理药典,闲暇时会到药圃打理药草。”自从她回府后,府邸后园就单独辟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专供她培植花花草草用。
慕远盛闻言很是满意:“嗯……不错,在独悠谷学了这么久,切勿把学业都荒废了。”
慕夫人一旁却是欲言又止,眉宇间隐带忧虑愁急,听他们又聊了些医学武功无关紧要的话题,终于忍不住出声:“我瞧勉儿倒是可以把这些先放放,得空到娘这儿做做针黹刺绣,习些棋诗乐艺才是。”
慕勉意外母亲这是怎么了,软软的嗓音好似乳莺嗔啼:“娘,您这是怎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学习女红,还不如去挥刀舞剑呢。”
慕夫人摇摇头,语重心长道:“你日后若是嫁为人妇,就要相夫教子,哪有一天到晚总是挥刀舞剑的。”
慕勉表情怔仲,旋即又笑起来:“好好的,娘怎么又提起这个来了。”
慕夫人叹口气,内心也是矛盾复杂:“娘是觉得,如今你哥哥已经成家立业,就差你还让娘牵挂在心,你嫂嫂说的对,娘是想留你在身边,可总不能留你一辈子,蓝儿有时会参加那些个花会宴会,倒是打听到几家的年轻公子,至今尚未娶亲,长得也是一表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