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摇曳一地,花的影子映上窗纱,一股袭人的芬芳气息不知何时弥漫满屋。
祈云修突然不敢置信地睁开眼。
花以怜站在背后,看着他雪衣如华,墨发倾覆,竟已觉般般入画。许久,才开口:“是我……”
祈云修脸色发白,手抖起来,木雕小人险些从手中脱落,然而从背影望去,却只像是寂静中的一点不胜寒意。
等回过神,那人再没有出声,突然害怕她就这样走了,祈云修急忙回首,映入眼帘的一对潋滟星眸,宛如月落碧湖惊溅起一池银白的碎光,恍惚间便是一痛。
一瞬、几个时辰,抑或整个春夏秋冬,在对视中,都不过是转眼逝去的一缕尘风。
那时祈云修终于知道了,那样一双秋水寒月般的眼睛,已经永远永远的,被他镌刻在了心魂深处。
花以怜眼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素手微拢:“师兄,我来……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听到那个自始未变的称呼,祈云修呆了片刻,尔后略带嘲弄地一笑:“不用了。”
花以怜怔仲。
祈云修淡淡道:“你肯来找我,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能够如此平静地面对自己,应该是那个人,已经回到她的身边了吧?
“我……”花以怜还想说些什么,可惜被祈云修打断。
“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你一定还会继续把我……当成你的师兄。”声音莫名地断续颤抖,在她面前,竭力地欲把那份黯然掩去,只是这次,这次,祈云修举步跟前,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鬓边被风吹散的一绺发丝,轻启玉唇,发出空空一叹,良久,才是惆怅凄婉的低喃,“只是我对你……怜儿、怜儿,你知道吗……”
他已经回不去了,更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花以怜如被烫了下,蓦然抬首,刹那间的目光接触,他的眸清湛似天上明泉,却又有着若磐石一样的坚定,意不改,心不移,地久天长,此情不渝!
花以怜心头惊震甚大,忽然分不清究竟是何种感觉,胸口仿佛被剖开的空荡,又仿佛被填满的沉重,当看到那人眼中流露的哀伤与失意,顿觉抽心绞痛,却又无力阻止。
她呆呆站在原地,无言应对,半晌,才道:“那你……”
祈云修注目了她一会儿,才黯然敛目:“我还不能走。” 他侧过身,在看不到的角度下,微微合眸,似乎在等待那印入目中的容颜影像慢慢沉淀下来,“我已经听孟湘环说了,下月初十,就是妖女宴邀天下群雄,共赴黄泉之宴的日子。”
“通冥……黄泉……”花以怜低喃自语,继而冷笑,“光听其名,亦不难知其用心。”
祈云修开口:“恐怕届时,将会掀开一场无法避免的血拼厮杀。”
花以怜忧愁交错,忍不住劝说:“师兄,这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你还是在此之前离开吧?”
祈云修摇摇头:“对付西月妖女,挽救武林浩荡,自该人人有责,同仇敌忾,而我,绝非贪生怕死之人。就算不是因为你……我也会退缩。”
听到这里,花以怜启唇一叹,不再做声。
祈云修突然转身面冲她:“我在离开翡翠谷之前,师父曾经传授我一套双剑合璧的剑法,威力强大,绝妙莫测,乃属武林精奥之学,眼下时不我待,我们不如在剩下的时日里,尽快将它熟习掌握,日后以应强敌,联袂出剑。”
花以怜闻言,星眸刹那一亮,几乎不做犹豫,颔首同意:“好!”
祈云修看着她,唇角终于露出一抹淡如薄云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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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注定
在接下来的时日中,花以怜每天都会与祈云修在庭院中练习剑法,祈云修讲得细致入微,抽丝剥茧,并且亲身示范,口授剑诀,温柔耐心,毫无一丝烦厌,而花以怜心思玲珑,悟性极高,很快就能将祈云修所教的掌握,二人抛开一切杂念,勤心修习,反复配合,只争朝夕。
半个月的时光转眼即逝,庭院内,百花齐放,群鸟争鸣,一阵清风无端卷来,但见剑光冲天,点花落碎,翩跹漫空一片琼白若雪,两道身影在丛中翩起翩落,姿同足同,行若一体,双剑挥洒开璀幻迷光,宛如比翼齐飞,重影交叠,给人以莫名的震撼!
他们旋身一转,力注剑尖,齐射出的白光合为一束,前方静置的那株盆景应声破碎。
经过连日来的勤修苦练,终于已见成效。花以怜面露欣喜地敛剑收势,而祈云修迎着日光,见她雪额上香汗淋淋,如珠如碧,映得玉靥晶莹闪闪,宛若皎月生辉,愈发明澈动人,叫人一望之下,顿时由怜生爱,不禁回想到以前,他们在翡翠谷拜师学艺,相互切磋武技的平静日子。
察觉到他的注视,花以怜侧眸凝睇,少年长身玉立,颀秀如竹,白衣飘飘,容姿端华胜若天人,一对明净的眸子略微恍惚,似乎思绪正深,落在自己身上,不知不觉间,便有更深的情意流露而出……
花以怜猛然一悸,低头故作轻咳。
祈云修惊醒,霎时只感剧痛当头,袖口微颤,十指攥紧,只在强力抑制。
原来,他再不能做回从前的自己,不能为她擦去额角的汗水,不能与她随心所欲地畅谈,不能如兄长那般伴随在她身旁,更无法再去坦然地直视那双眼眸。
原来,他放弃身份,选择爱她,也必须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从此,便是孤寂一生,相思一生,痛苦一生。
“师兄……”花以怜淡渺如烟的声音轻响耳畔,“我一直记得我们在翡翠谷生活过的日子,当年我坠下悬崖,大难不死,是你守在床边照拂我、安慰我、哄我开心,一直以来,你对我呵护备至,不让我受半点伤害,这些,我都知道。”
她知道,她清楚,然而心只有一颗,给了一人,必会伤到另一人,这世间事物可多一分少一分,唯独情,始终难以两全其美,不可退步。
“这世上除了衣遥,便只有你待我最好……亦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祈云修隐隐约约浮现一抹干涩的笑,最好、最重要,又能如何?朝夕共处,年少相伴,她的心中,自始牵挂的人却不是自己,而他,与她只能是相见恨晚,无论他怎么做,都终究难及那个人。
“陪你在翡翠谷的七年里,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声音透着淡淡的感慨与怀念,阳光太强,不由眼角一眯,仿佛有泪欲流。
花以怜面色平静,可惜掩不住眉目间那份甚深愧疚,垂下眼睫:“师兄……我不想你以后,因为我受苦。”
话音甫落,祈云修心口微窒,抬首,定定凝着她:“你只答我一句,我若死,你会伤心吗?”
他活着,她的心不肯为自己动过一丝一毫,他若死,又是否能得到她一丝一毫的真情?
花以怜浑然一震,仿若从未思及此事,呆呆站在原地,随即清霜般的瞳眸,化为万缕柳丝拂水荡漾,十分肯定地吐出一个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