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祈云修年纪尚小,楚寒子都是将他留在翡翠谷独自外出,而随着时间推移,外加又多了一个花以怜,是以每年,楚寒子都会带着他们师兄妹出谷五六次,到山下的小镇买些日常用品。
小镇不大,街巷内却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楚寒子一袭青袍,头戴帷帽,两名徒儿则一直紧随在他身后。
祈云修虽比花以怜年长几岁,但涉世甚少,每每面对摊贩们的叫卖吆喝,总忍不住好奇,驻足观望。
楚寒子进入绸缎庄,花以怜在外等候,而祈云修来到一处小摊前,只见除了卖些胭脂水粉,还摆放着各式精致的耳环、簪花、发钗……
他生得肌白貌美,伴随年龄增长,除了个头更高一些,容色也愈见清雅端华,白衣笼风,宛如从仙浴走出一尘不染的绝世少年,不知看痴了多少途经的妙龄女子,纷纷面染桃红,顾盼回首。
白细秀长的手指从琳琅满目的首饰前滑过,拾中一朵朱粉簪花,他欢喜地看了又看,随即侧头,下意识地去瞧花以怜。那副踌躇不决的模样,直引得小贩咯咯发笑:“这位小哥,您是要选来送心上人吗?”
“啊?”祈云修被他调侃得一愣,雪容上不由自主飞逝过一抹绯红,急忙解释,“不、不是的。”
小贩似乎不信,目光深意地在他与花以怜身上转来转去。祈云修被看得一阵尴尬窘迫,低头往花以怜身旁走去。
“师妹……”
花以怜转身,发现他整张脸红红的,正觉奇怪,就见他举起手中之物,唇边浮现略显青涩赧然的笑意:“你看这簪花好看吗?”
花以怜自拜入师门后,所有精力都投注在武学上,虽值豆蔻年华,却对女儿家妆扮的事毫不上心,整日不过素衣留辫,无一丝多余点缀,然而如此,已觉净颜明丽四射,一对点漆瞳孔若水底碧青,闪澈逼人,浑身透着汇聚天地的纯然灵气,人如奇花初胎,丽质难掩。
她目光扫去,显然兴趣不大,淡淡吐出两个字:“还好。”便又望向门前,等候师父出来。
祈云修失望地叹口气,只得将簪花放回原处。
待楚寒子出来,他们又一路走走瞧瞧,蓦听卖小吃的一唱一吆道:“卖红薯喽,好吃的红薯,保香保甜喽——”
花以怜止步一凝,仿佛傻了似的,朝那里呆呆地望去。
脑际里浮现出多年前的画面——身穿破旧斗篷的少年冒雪赶到她家中,变戏法一样,从怀里递来两块热乎乎的红薯,彼此并肩倚靠在床畔,吃着红薯,相顾相笑,日子虽然清苦,却又有着说不出的欢喜甜蜜。
衣遥哥哥……
无论过去多久,少年那温柔的笑容仍然清晰如昨,像是深深烙入自己的灵魂中,不曾有片刻模糊,那似缠绵的悲伤,多少次午夜梦回,让她潸然泪下。
“师妹……”就在她出神之际,祈云修已经捧来一块烤熟的红薯。
望向眼前那张秀雅含笑的脸容,花以怜眼波一破,陡然避开脸:“我、我不喜欢……”
祈云修适才见她望了许久,本以为她想吃,特意跑去买,哪知结果却大出意外。
那份美好,永远只停留在四年前的某一天……
除了他……
除了他……再无人可以取代。
低头掩掉眼角溢出的一滴泪,她与祈云修擦身而过,风儿吹起一角素衣,好似飘入冰雪冻化的蝴蝶,孤寂而冷清。
秋残,冬至,坠落的红梅伴随泪水,被深雪一并埋葬。
时光,也在这种悲伤的记忆中,一点点地流淌滑逝。
第一卷《不见君容逝昭华》完
尤阡爱 2012.10.1
14流年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
谷涧深处,坐看落花流水,无情有情,只在眉间那一点轻愁。
千重梨花,万里雪白,隔开十丈软红的繁华,看着小虫从土里爬出,破茧成蝶,便也忘却了落叶后的秋。
漫空飘飞着一涟一涟的香白,少年倚坐在梨花树下,手拿一把刻刀,正细心而专注地雕刻着一支桃木簪,落花拂过他如画的眉目,玉削似的薄唇,一朵又一朵的花瓣,在风中团团旋舞,似化无数蝶儿,眷恋地落上那纤瘦的肩头,夹入那从耳侧倾散的发丝间,栖在那白得不染尘埃的雪衫上……
“师兄……”横枝疏影间,有人从后缓缓走来,清妙的声音好比翡玉坠地,惊了一场花梦。
少年迅速回神,将木簪与刻刀收入袖中,一头墨黑宛如华丽丝缎的长发以银环束住,随他起身时,凭空滑过三尺涟漪,雪缎长衫,粉底软履,白璧质的容色,莲生似的肌肤,那五官轮廓无一处不美到极点,徐风吹来,梨花瓣纷纷散散地坠了他一身,衣袂欲飞,发丝荡漾,与花瓣融成一体,端的是翩翩谪仙出画,太美太逼真。
少年目注着前方人,那时晴雪烂漫,却不及他花间柔和清浅地一笑,刹那芳华,惊了千枝万树的白,琼雨无声,醉了一地……
只见那徐步走来的女子,看去二八年华上下,素衣淡装,挽发垂绺,绕树行走,未近身前,先是飘来一缕寒雅的幽香,生生地覆盖住了周围浮荡的梨花香息,琼枝万树下,她容华清绝,肤带花光,黛眉青翠,樱唇朱润,衣裳衬得轻肌弱骨,独有一番我见犹怜,而点漆般的瞳眸似秋水皎月,顾盼之间,潋滟寒澈,却是叫人不敢逼视。
梨花林间,她身如沐雪,穿花带香而来,祈云修竟是看得七分恍惚,三分迷茫,而这迷茫中,仿佛有丝丝缕缕的线缠绕心头,随对方的临近一点点拉扯牵动,直至她站在自己跟前,才恍然惊醒。
他神色似有些不自然,花以怜忍不住问:“师兄,你刚刚在树下做什么?”
祈云修握下袖角,慌忙找个借口:“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些花开得这样美……可惜过不了多久,就该凋零了……”他墨发间还黏着几瓣白色梨花,随那一垂首,轻轻地滑落下来。
花以怜“噗哧”一笑,想他这么大的人了,怎地还小孩心性。而那张芙蓉般纯丽天香的容颜,不笑时清冷生怜,笑时群芳失色,素衣绿发下,直若堕下红尘的仙子,倍觉清丽脱俗。
祈云修看得呆了又呆,当她抬首,才急急地掩落眼睫。
许久,忽听花以怜道:“师兄……我要走了。”
祈云修蓦然一震。
花以怜轻启唇瓣,近乎喃喃自语地讲:“不知不觉,我已在翡翠谷渡过了七年寒暑,得师父悉心相授,习到一身武艺,总算没有浪掷,如今……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祈云修不知是太过意外,还是太过震惊,张了张嘴,竟吐不出一句话。
花以怜言毕,正待转身,随即听祈云修从后唤住。
“师妹……”七年的朝夕相处,如影相随,那熟悉的眉眼轮廓,早已化为眼底心里挥之不去的影像,融成生命中的一部分,如今突然听她说要离开,直比晴天霹雳,是那样不可置信,又那样难以接受,祈云修只觉胸口疼似裂,断断续续地吐字,“你、你真的……那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