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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孽(17)

庭院青墙外,蝴蝶纸鸢挂在高高的杨树上,被繁杂的树枝缠住,墙内牵着长线的人使劲挣了挣,不得结果,便再没动静了。

池曲扬见状一笑,运气行功,好比矫健翱鹰跃到树上,伸手拨开枝条,取下纸鸢,又重新落回地面。

他叩响后院那扇木门,片刻,便有人从内打开,是一名头梳团髻,面貌清秀的小丫鬟。

看到池曲扬,她显然吃了一惊,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发呆。

池曲扬将东西递去:“喏,你的纸鸢。”

宝芽看看纸鸢,又看看他,脸上继而浮现欢喜之情,接过来,本欲道谢,但衡量他的身量气度,绝非家侍身份,但样貌陌生,不似庄内之人,有些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瞧出她的尴尬,池曲扬彬彬有礼地一笑:“在下姓池。”

宝芽恍然,启唇微笑,露出一排碎米似的雪牙:“多谢池公子。”

池曲扬负手而立,腰际蓝缎随风飘荡,英姿飒爽:“方才是你在放纸鸢?”

宝芽点点头,唇泛两朵梨涡,笑时一派天真:“今儿个天气好,最适宜放纸鸢了。”

池曲扬瞧那纸鸢扎制得精美细致,颇为感慨:“记得小时候,姐姐也常常带我在园子里放呢。”

宝芽惊讶:“你姐姐?”又仔细打量他一遍,脑海陡然冒出个念头,脱口而出,“你可是我们庄主在辰宴上请来的宾客?”

池曲扬坦然回答:“不错。”

宝芽睁大了眼睛:“我、我听说我们庄主与池家千金订了亲……难道是……”

池曲扬微笑一躬身:“正是在下长姐。”

宝芽惊震得张大嘴巴,那模样好似被馒头噎住一般,半晌后,却是柳眉倒竖,粉面带煞,如视大敌般狠狠盯着他。

这瞬间变化,直让池曲扬有些摸不着头脑,尔后听到院内传来“哐当”一响,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地上。

宝芽闻声,赶紧往回跑去,池曲扬一时好奇,下意识地朝内张望。

桃花树下,掩着一剪寂寞的影子,好似倒映雪湖的月光,随时会流走一样。

石桌玉壶,地面有残碎的瓷片,那人红衣、青丝,就像晚霞中胭脂似的红莲袅袅娆娆地摇曳着,背身相对,只是软软地伏在桌面上,便叫人的心在那刻,觉得疼了、快要碎了。

“杯子怎么掉在地上了呢?”宝芽叹了声,慢慢扶起她,“这会儿风大,先回房间里吧。”

那人站起来,红纱拽地,衬着轻肌弱骨,有雪融成了水,她被对方扶着迈出一两步,蓦地,侧过眸,朝池曲扬这厢望来——

惊鸿一瞥,乱了红尘烟梦。

那时桃花惊震,簌落纷舞。

望着那张容颜,池曲扬瞬间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之后,便是魂失魄散,呆在原地,像个木人。

宝芽顺她视线一望,险些忘记了,绷着小脸,一阵小碎步过来,也不吭声,“砰——”地就将门关上。

池曲扬这才惊醒,还好反应及时,否则一张俊脸非得被门扉拍个正着。

“这个丫头,好没规矩!”篱生替主子打抱不平,撸开袖子,就要上去敲门。

“哎,算了算了。”池曲扬忙把他拉回来,非但不以为忤,反而还有点淡淡的欢喜、淡淡的惆怅,“原来、原来是她……”

“公子,你在说什么?”他自言自语,篱生歪着脑袋不解。

池曲扬若有所思,哪儿还顾得听他问,摇了摇头,脸上温柔的神情仿佛沉浸在梦中,痴着那飞舞桃花,长长叹息的声音,低不可闻:“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姐姐才是天下间……没有想到……”

临前,他似带留恋地又望向那门、那树,青墙灰瓦,隔着伊人,那蝴蝶纸鸢再没飞起来。

☆、旧音

日暮黄昏,蜻蜓歇在荷茎上,清风飒飒,小鱼从水面蹿出头,吐了两三个泡泡,又甩尾游开了,天渐黯下来,岸畔的促织叫得越发欢快,一弯皎洁的明月宛然是羞涩着,只在无人发觉时,静静倒映在了池央。

水榭边上,池秋怡倚坐阑干,手执一管碧玉箫,断断续续地吹着,隐约是伤愁的调子,吹走了傍荷休憩的蜻蜓,技艺饶是生涩。

她翠眉轻颦,花前月下,却也意兴阑珊了,放下碧玉箫,回首时,见傅意画静静站在廊外,正望着她出神。

池秋怡一惊,仿佛以为看错,那人素来无波无澜的眼神里竟显现出眷念恍惚,刹时心愉不已,起身婀娜走来。

那是张令天下英雄豪杰所魂牵梦萦的容颜,面若芙蓉,天然雕饰,佩玉叮咚,宝簪流溢,一袭鹅黄罗衣,牵出绮霞迤逦之美,洁白额间蕴着满满自信,便叫那些寻常女子见了自愧弗如。

傅意画眼中有什么不着痕迹地逝去,好似烟花散尽,又是归于沉寂,淡淡地问:“怎么一个人在此吹箫?”

池秋怡巧笑:“你从书房回来,必定经过这里。”言下之意,是刻意等候了。

傅意画也没太大反应,视线落向她手中的碧玉箫。

池秋怡赧然,垂落眼睫:“我初学不久,尚不熟稔。”

于她话语,傅意画好像未曾入耳,伸手轻轻抚上那支箫,惘然间思忆无数,喃喃自语地逸出声:“香唇吹彻梅花曲,我愿身为碧玉箫……”

此言寂夜里听来,别是情意绵绵,池秋怡错愕,不由自主地松了手,那人却顺势执过玉箫,凑唇浅吹,一缕长音,点破华夜,若有幽梦三千,无从寄宿,便化银花飞雪,造下万千幻境。

池秋怡侧首凝眸,他玄色缎袍,一头墨发以一支款式简单的羊脂玉簪斜斜挽住,随风飘动时,衣如云流,发似水泻,甚是张扬洒脱,修长的指透出雪昙花的白,那种颜色,有一点冰冷,也有一点妖娆,拈箫间指姿优美,欲蝴蝶翩起翩落,长眉秀项,玉面生寒,菲薄的唇瓣上蒙着一层烟花般的灰,偏是冷而艳,莫名就窒人呼吸。

他独立小榭,衣华绝贵,写意临风,如画隽永,箫音缥缈,吹得半夜凉透,闻者已然心碎。

池秋怡神思渐惘时,那曲音陡然一止,傅意画执箫负手,堪比天人。

“为何不吹了?”她语中流露着丝丝遗憾。

晚风吹袭眸角,吹散无数思绪如落花流水,某种异样的情感在漆黑的瞳孔中若隐若现,仿佛是痴迷,又仿佛是痛楚,傅意画目光投向池塘中的月影,有蜻蜓点水,将原本宁静美好的画面搅得支离破碎。

许久,那眸色渐渐沉淀,衬得夜幕更为黑沉。

“世人只道染月庄庄主武功倾世,为人冷漠,却不晓得一曲清箫,足可使人如痴如醉。”池秋怡挽上他的手臂,眼中爱慕极深。

傅意画闻得此句,有那么一瞬,心口微微窒疼,恨不得将手中玉箫攥成粉碎,面上一阵淡泊地冷笑:“这等小玩意,偶尔吹吹罢了,委实无趣地很。”说罢,将碧玉箫递还给她。

池秋怡诧异,但知他心性如此,也不曾放在心上,莞尔轻笑:“今日我特意在这里等候,是有件东西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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