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吟孽(62)

“你去哪儿?!”他惊惶失措地追上前,纵身一跃,拦在她跟前。

月的影子倒映下来,秋水般的眸子里仿佛漾满了镜子的碎片,莹寒闪闪,迫得人无法逼视。

颜红挽盯着他,嫣唇冷启:“池曲扬,我并不欠你,在山庄的时候,是你一厢情愿要带我走,我从未央求过你什么,现在我要走,你也没有理由再阻拦我。”

池曲扬挤出苦笑:“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因为你连机会也不愿给我,我连那些带你走的人也不如,一切全是我自个儿自作多情罢了。”

颜红挽绕过他往前走。

池曲扬突然道:“你不要再等了,他是不会回来找你了。”

颜红挽刹住脚步。

池曲扬笑容有点古怪,一字一句从齿缝间逸出:“他已经死了。”

☆、灰灭

两三朵红梅残落,怨香几缕,只听得瑟瑟风声吹过耳畔,细微却使人惊心动魄。远处,寒鸦啼断山涧,惊魂意归,恍似一梦醒来。

她孱影立于月下,隐隐有光华幽转。

池曲扬又重复一遍:“他已经死了。”

颜红挽终于斜眸回顾,语气半讥半嘲:“池曲扬,你愿臆想是你的事,我早就不在乎他了,你以为拿这种话能刺激到我?”

“你不相信?”池曲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颜红挽下意识挣扎,怎奈他的力道大得犹如铁钳镣锁,脱口道:“你做什么?”

池曲扬的脸庞肌肤在月照下冰冰冷冷,居然无一丝表情:“你既然想走,便得先随我去个地方,等到了那里,我就放你走。”

颜红挽黛眉深蹙,不作答。

池曲扬冷笑:“怎么,你不敢?好,那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颜红挽缓缓垂下柔荑,池曲扬知道她是同意了,内心深处,反而泛起一股难言的凄哀落寞。

颜红挽以为他会立即带自己走,没料到他却回屋取了件斗篷披在她身上,还弯腰替她系紧颈下的丝绦,又压了压兜帽,颜红挽这才发觉他的身量其实很高,温热的呼吸触在脸上,像初夏飘摇的柳絮轻而痒,居然让人感到十分温暖。

她刻意把脸转向一旁,池曲扬倒是没说什么,仔细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才把马牵来。

颜红挽被他抱上马背,待坐稳了,他便一跃而上,一对坚实的双臂从后牢牢环住她,好似她是他心*的宝物一样,如此视若供璧,两手抖动缰绳,任由马儿纵蹄飞奔。

一路上,凛冽的朔风呼啸迎来,颜红挽偏头歪在他的胸口上,兜帽边沿被风吹得鼓鼓作响,暗夜间的景物模糊成妖魅般的黑影,从眼前转瞬即逝,池曲扬时不时用手拉严她的衣领,担心冷风从缝隙漏进来,马奔跑得那么快,他的心跳也急遽快速,透过胸膛撞着颜红挽的耳膜,竟会有痛的触感。

不清楚行了多久,池曲扬终于勒住缰绳,把她抱下来,颜红挽颠得脑子昏昏沉沉,缓过一阵儿才能视物,当眼帘映入那个熟悉的地方,她变成石人一样僵在原地。

池曲扬问:“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颜红挽没有回答。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五年了,对她而言这里就像是一处人间地狱,就像一座华丽牢笼,是梦里的魔魇,任她辗转复沓也无法逃脱。

染月山庄,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月光下看去,犹如清冷了万年的坟地,连一丝活的气息也无。夜风刮动鬓侧的碎发,呜呜咽咽,恍疑无数孤魂野鬼的哭诉,寂静得叫人毛骨悚然。

她却痴了一般,只是站在那里。

池曲扬出声道:“一个月前,一群武功极高的蒙面人暗夜偷袭山庄,他们不止杀光了所有人,还放火烧掉山庄,傅意画虽然名扬天下,但他此生树立的仇家那么多,落得如此下场也不足为奇。”

他的声音掺在风中忽近忽远,仿佛雾色湖畔上船舱的灯火,总有些虚渺的不清晰:“染月庄主遇刺身亡,全庄被灭,这件事当时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现在你亲眼所见,总该相信了吧。”

他侧过头,颜红挽神情如常,唯独脸色白得近乎惊怖,被幽寒的月华晃照,恍若一具森白人偶。

他说不出是痛是怒,拽起她的手道:“他的坟碑就立在山脚下,走,我带你去瞧!”

颜红挽竭力从他手中挣了出来,因劲力太大,使得雪白皓腕上烙下一块红印子,她淡淡道:“我不去。”

池曲扬笑得尖锐:“怎么,你害怕了,不敢去瞧?”

颜红挽没有理会,平静的嗓音里略微透出疲倦:“你叫我来,我已经来了,现在总可以放我走了吧。”

池曲扬无言以对。

逆着皎洁如水的月光,她转身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得很慢很慢,突然一步小心,就跌了一跤。

池曲扬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她狠狠推开。

“红挽……”他怔在当场,几乎不可置信地,伸手拭掉她眼角的一滴泪珠,带着血色,宛若朱砂。

他自持不住,紧紧抱住她:“红挽,你难过就哭出来吧,好不好?”

颜红挽咬着唇瓣,冷冷一笑:“我为什么难过?为什么要哭?他折磨了我这么久,他死了才好,我巴不得他死了呢!”

无数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从她面颊滑淌下来,止都止不住,池曲扬看得这样心痛:“红挽……”

颜红挽站起来,他拉着不肯松手,她倏然疯了一样捶打他的胸口,一时间失声嘶吼:“池曲扬,你现在可是如意了,你非要看着我落魄,看着我痛不欲生,你心里才痛快了是吗?你们这些男人都这么自以为是,当我天生就是任由你们践踏伤害的吗?我恨不得你们都去死!”

池曲扬喃喃道:“我不是……”

颜红挽冷笑,近乎歇斯底里:“你不是?那你为什么不能放了我?你与那些人一样,不过是想把我占为己有。你总对我死缠烂打做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吗?池曲扬,我就是死了,也不要喜欢你!”

池曲扬脸色苍白,身体猛地一震,亲眼看着她将发上的玉簪刺入自己的肩膀。

颜红挽刺得那样狠,一下子使出了全部的力,连带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血涌了出来,衣料底下绽开一片殷红的血花,这件外袍,还是不久前她亲手为他织补的。

池曲扬呆呆望向她,眼神中蕴藏着千万种绝望痛楚,他没有出手,也没有动怒,仿佛那玉簪刺进的根本不是他的身体,他只是看着她,那么痴,似乎舍不得不看她。

他终于放开她,鲜血沿着簪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淌、坠落,烫着了指尖,颜红挽受惊一样倒退两步,仓皇地转身逃跑。

夜色如墨,远远望去,那月盘只若拇指印般大小,缓缓穿行于云霭之间,时如撒银镀地,时如垂纱逶迤。她顺着山道一直跑,一直跑,纤细的影子被长长地拖在地上,斗篷飘开,青丝浮游,就像是谲美的姽婳妖姬随着晚风舞摇,虚透得无从捉摸。

上一篇: 怜寻 下一篇: 夜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