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江河每周五的下午在他们初遇见的广场上等她。然后和她一起买菜,回家做饭,对她做的饭菜,江河总免不了一阵鄙视,可却吃得点滴不剩。
后来,佳音配了家里的钥匙给他,江河周五放了学就直接去了她家里。有时候回得晚了,看到家里的灯,会觉得很幸福。
佳音忍不住的时候也问过江河,这样住在她这里家人会不会担心,江河满不在乎地说他们只要他开心就行了,他在哪里谁管呢。
再问,他也不说,只皱着眉,小大人似的:“我陪你还不好吗?你一个人很寂寞吧?”
佳音很好奇江河有着怎样的家人,如此放心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外面留宿。江河的表现极像是富有家庭出身的孩子,看他一身不斐的名牌即可窥见一斑。但他也很缺少爱,喜欢溺在佳音怀里,要她讲故事,有时候半夜醒来,江河紧抓着她的手,想挣脱都不能。
有时间的时候,佳音会陪他去游乐场,去公园散步,她拉着他的手,看江河在身边笑得纯粹干净,走在路上,看街边霓虹流转,江河的眼睛流光溢彩,她会突然有种错觉,这个孩子,或者就是她不小心遗失的,现在来到她身边,只是为了弥补她曾经失去的痛。
曾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上帝会失聪,但他最终会康复。
她的上帝现在终于康复了吗?
第 9 章
但韩佳音还是遇到了小邝。
那天她和客人在城南的山水吃饭,红酒当水喝,韩佳音给灌得头晕晕的,找了个借口上洗手间。
山水的装潢很富山水写意的境界,走廊又长又空,古色古香的包间,一面临水,一面是各间包厢的门。从洗手间出来,吐得浑身无力的韩佳音一时搞不清楚她所在的是菊花香还是清水园,正踌蹰,清水园的门却自行开了,一个女孩子嘤嘤地哭着跑出来,看到韩佳音,狠狠地瞪了一眼,侧身走了,高跟鞋啪啪地踩在走廊精致的木板上,要多生气就多生气。
门没关好,佳音因而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小邝,头脸尽是水,显然是人为泼上的。他也不以为意,抽出一根烟,悠然地点上,仍是斯文淡定的模样。韩佳音不得不承认,即使水渍顺延而下,也丝毫没有损坏他此刻有贵气和俊逸,反而显得邪魅无比。
看见她,小邝只挑了挑眉:“看够了吗?”声音很冷淡,满是嘲讽。
佳音面上微红,她并不是故意的,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有点气:“我倒不是想看,只是有些事要让我撞上也没有办法。”
“那好看么?”
“不好看。”佳音摇头,她本不喜八卦,只或许是酒精的作为,也或者是小邝冷漠的样子刺到了她,所以说话就有点尖刻:“这种戏码,按说男主角应该主动追上去,一把扯住女主角的手,然后深情一吻,那才叫好看。你这样的,与其叫薄情,不如说是冷血,自然称不上好看了。”
“哦,受教了。”小邝起身,和她一样倚在门边:“怎么,有一阵子没见,韩小姐好像对我成见不小啊。该不会是那天夜总会的一吻让韩小姐挂心了?”
韩佳音用力地叹气,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有一些的含混不清:“猪自恋,犹可活,人自恋,没话说。”低头很夸张地弯了一个腰:“不耽误邝先生演爱情戏,先走一步了。”
她直起身子,看着小邝散漫地一笑。过道上晕黄的灯照在她眼睛里,眼波欲流,媚意如春。
小邝有些失神,见韩佳音脚步踉跄,一把扯住她:“你喝酒了?”
韩佳音回头,神色茫然,显然对小邝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反应不过来,问:“怎么?”
“你醉了。”难怪她突然和平时不同。
“我没有。”韩佳音嫌恶地甩开小邝的手,没什么心情地挥挥手:“再见。”
她推开菊花香的门,里面仍是觥筹交错,转身关门的时候,她看见小邝仍旧靠在门边,半隐在模糊的灯光里。
从山水出来,佳音觉得自己头脑发木,红酒的强大的后劲让她虽努力维持却仍无法好好走路。勉强撑到客人上车,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忽而就听到有人问:“韩小姐没事吧?”
转回头,是小邝。
佳音头痛地揉着额角,大着舌头问:“你怎么还在?”
“碰巧而已。”小邝显然是不想多解释,一把拉过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你不去追你的女主角么?”
“你倒还记得,看来是没怎么醉啊。”
“这你就不明白了。”韩佳音笑,“我根本就没有醉啊。”
“哦。”
“你不信?”
“信。”
小邝半搂着她把她塞进停在路边的车里,韩佳音嘴里嘟哝:“你想干什么?”
“送你回去。”
“哦,我们好像不熟吧?”
“……”
“你不会趁机报复我吧?”
小邝好笑:“我没那么小气。”
“我看也是……可是你要干什么?”
“送你回去。”
“哦,我们好像不熟吧?”
……
小邝无语,这对白怎么就这么熟悉?转回头看,韩佳音已经半躺在后面,睡熟了过去。
第 10 章
睁开眼睛,佳音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好像还是睡在家里旧式的大床上,听见妈妈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爸爸在屋檐下锯木料修猪圈,薄雾透过窗户拢进来,能闻到迷蒙的水气和空气中芬芳的尘土香。
这种生活如一闪而过的梦境,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韩佳音已经完全清醒,她立在离婚后沈放留给她的房子里,心里一阵悲凉。
从前她一直想要努力读书,有个好工作,然后在城里生活,可现在她真的在城里生活下去了,却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还在怀念乡下里和爸爸妈妈生活的时光。
小时候最喜欢爱娇地在父母面前唱“满崽满女满娇娇”,声音娇柔甜糯,父母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极为开怀和舒畅。
那样的人生,原是最值得收藏和怀念的。可惜,拥有的时候,她太急切地想着未来,待到生活在她期待的未来时,那些想拥有的,已经永远失去。
昨天打电话回去,妈妈说:“现在化疗一次只能维持两天了……你爸爸很痛苦……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吧。”
她一直觉得自己自私,努力地寄钱回去,给父亲用最好的药,维持的却是他日复一日日甚一日的痛苦,以及母亲越来越深的煎熬与疲倦。
可是她还能怎么做?看着自己最亲的人慢慢死去而无能为力原来是这么残酷的一件事,以前看新闻,说是谁谁谁又患了癌症,她和同事感慨“现在怎么一得病就是癌症啊?”,还有着看客的悠闲和冷静,甚至庆幸。
可这病,带着死亡的气息,猝不及防地侵进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她叹气,是时候该回家陪陪父亲了。
电话突然嗡嗡地震动,打断她悲凉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