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老实不客气的样子,倒像她陆婉欠了他多大一个人情,饶是她受委屈惯了,这会儿也忍不住冷冷地顶上一句:“好像我也没求你送我吧?唐公子要是觉得这差使让你不乐意了,尽可以放我下车去的。”
“嗬,你倒有脾气啊……”他正在倒车,闻言痞子般漫不经心地笑应,“没说你求我了啊?是我求你呢,我求了八辈子,今日里可算逮着个机会让我送你了呢。”
遭遇
这种没边没际的玩笑话,以前海子跟她说得多了,只是海子说得半真半假,而从唐毅嘴里出来,那轻佻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调侃。
不知道如何回应,陆婉索性就不理他,抵着椅背闭目假寐。
身边的男子倒也识趣,一路沉默着把车开得飞快,因喝了些酒,陆婉只觉得头沉沉的,立体效果很好的音箱有个纯净的声音咿咿呀呀在唱:
“我们都是好孩子
最最善良的孩子
怀念着伤害我们的
我们都是好孩子
最最天真的孩子
灿烂的孤单的变遥远的啊……”
车箱里来来回回就这一首歌,初初她听了只觉得糊涂,怎么就这么熟悉呢,这音乐,这歌词。忽然想着应是那年八月,桂花飘香的季节,楼下的小卖部那阵子好似总在放这同一首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课时休息的时候就喜欢趴在桌上闭目静听,周围是喧闹的嘈杂的声音,偶而夹着一两声叫喊:“陆婉,来帮帮我啊,海子他欺负人呢。”
她睁开眼睛只是笑,却并不掺合,看着那些青春洋溢的脸在面前上窜下跳,这时候便觉得,没有比这首歌更适合的配乐了。
而时常的,陈乐天会从她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脚下没有停留,她桌上却多了一颗糖,乳白的包装,上面印着一只可爱的小兔,有着张牙舞爪的快乐。
毕业后陆婉有一次一下买了一大包,却远没有记忆中的香甜,也许陈乐天说得对,回味比享有更甜蜜。
所以,他每天只给她一颗,偷偷的,带着两个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在想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陆婉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看见窗外的路灯一闪而过,日里热闹华丽的街道此刻像是寂寞的一条深巷。
“没有,就是困了。”她懒懒地回应,想了想了还是问,“怎么你这里听来听去就这一首歌?”
“哦,一个朋友留下的,一张盘就刻了这一首歌,然后满世界派发去宣扬他的喜欢,并且很顺理成张地拿走我车里全部的CD,说是替我保管。”
这么张扬的人,陆婉不由自主想到海子,他若喜欢一样东西,也是这样,哪怕是半夜三更,想起了,不睡也得拉着你和他一起分享。看来这世上,海子那样的人物还是很多,陆婉笑了笑,算是理解,唐毅的口气温和包容,想来这个朋友必是他最珍视的,所以才由得她如此任性地予取予求。
两个人泛泛地说了些话,都是中规中矩很普通的式样,只到最后,唐毅忽然想起似的问她:“你是妇产科吗?”
“是。?”
“一般孕妇要生的时候应该注意什么?”
陆婉微微侧首,唐毅专注地看着路面,表情平静淡漠,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她所知,他应是单身,他既问得举重若轻,她也就答得避重就轻:“就注意要生。”
“怎样才叫要生?”
他是个好学的乖孩子样,她想或是的确有事相询,因而没必要拿专业去寻人开心:“最典型的,羊水破裂和见红,有规律的阵痛,等等都是产前的症兆。”
唐毅停下来,刷卡,然后等门卫开门,闻言看着她笑得揶揄:“你应该没有当好老师的潜质,这么专业的术语,你认为我能明白多少?”
陆婉垂眸也是一笑,却仍是很认真地劝道:“这个你倒不用太担心,一般来说,妈妈知道的总比爸爸要多,定期去做产检,预产期将近时做好临产准备,一般来说,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我就怕她那个妈妈比我还糊涂……”
话还未完,就被陆婉打断:“在这里停就好了。”
他挑眉,算是了解,依言在路边停下。
“谢谢你送我。”客气地道谢,陆婉解下安全带准备下车。
“等等。”
她回头。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唐毅。”他向她伸出手,风度绝佳,“如果有什么问题,我随时找你好不好?”
“好。”她点头,说完又有些迟疑似地补充,“不过最好还是叫她定期和医生联系,确保没什么问题。”
抽出手,她推门下车,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她没有回头,径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行得远了,听到后面发动机哄鸣的声响,灯光远远地洒过来,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孤独而伶立。
唐毅还没有问题找上她的时候,她在唐家又一次见到了他。
是周末,她还没下班就被通知说晚上去唐家做客。其实也是李家专门找上的,唐毅新开发的小区还没有最终定下配套的医院,贾秀芬想进驻,奈何找了这位少爷几次,总是被不软不硬的钉子碰了回来。
无法可想,就利用了和唐家的老关系。
临下班时因有个孕妇突然发作,虽然生产顺利,时间并不太长,安顿好后陆婉赶过去仍已到布菜时间,和众人坐在一桌的贾秀芬满面堆笑,想来应该一切无碍。
这样子的举家聚会,据贾秀芬说是两家已经近十年没有过了。饭吃得也很顺,一路的宾主皆欢,郎婷极会做人,也很会劝酒,连带着陆婉也硬给灌了一杯,昏昏的薄有醺意。饭毕两家的老爷子边上下棋,唐毅借口事忙,早推脱得不见人影,朗婷坐在李瑞身边也像是困倦了似的沉默了不少,开场没多久就离席而去,就李家兄弟陪着两个妈妈凑台子打麻将。陆婉在边上看得眼困,唐兴秋突然唤她:
“陆小姐,帮我去书房拿另外一副棋子好不好?这个旧了,你老爸爸说不称手。”
她倒是巴不得的,问明书房位置,径自就上了楼,也忘了在人家家里该有些禁忌,推开书房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唐家满架子的书,而是立在窗前以一种暧昧的姿式紧紧相缠的两人。
她赶紧低头,却仍是不可避免地看到朗婷的手,蛇一样地从唐毅松开的衣领里退出来。
“对不起,那个,唐伯伯说书房里有一副新的围棋。”到底仍有些结巴,这种状况实在出乎陆婉的意料之外,也不在她的掌握之中。
唐毅倒是毫不在意,递过围棋的时候还漫不经心地调侃她:“李太可得小心梯滑,跌倒就不好看了。”
她闻言恨恨的,这痞子,明明是他在偷情,倒显得她格外心虚。
朗婷全程无话,只走到一旁装作看书架上的“风景”,视她若不见。
陆婉也乐得两个彼此当透明,这样倒少了直面相对的难堪,只是下楼的时候,她忍不住想,她这个嫂子,面对出轨的未来弟媳,正常的应该如何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