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醉得很彻底吧,不然也不会情绪失控到这种地步。
陆父顿了顿,叹一口气:“你是想我和你妈妈离婚的吧?我也是想的,可是,小婉啊,离了婚,你和晓波该怎么办?你妈妈她……她该怎么办?”
“总有一个是要被辜负的。”
他闭着眼睛,第一次同她讲了这么多话,陆父并不是一个擅言的人,但那一晚他好像有某种预感似的,要把这一辈子没有说出口的没有讲完的都说出来。
陆婉只觉得心疼,这一刻她才知道,父亲爱她们有多么深。
他背叛并不是因为不爱,他只是犯了一个在婚姻里难被饶恕的错。
可是这些她都没说,她不是一个长于安慰他人的人,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她静静地听他说话,然后等着他睡去。
三天后,陆婉接到母亲的电话,说陆父猝死,是心机梗塞。
他甚至没等得及进行抢救,就永远地睡过去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陆婉正在同舅舅和律师吃饭,她把自己从唐毅那里得来的利润分了1.5个点给舅舅,余下的,原本是想当作礼物送给父母养老的。
他们总害怕老无所依,尤其是陆父,那夜他曾经眼巴巴地问她:“小婉,会不会有一天我死了,你嫌弃得连最后一眼都不想来看我?”
虽是玩笑,却不料一语成谶,他真的连最后一眼也没有看到她。
最难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陪着他。那时候,陆母通宵麻将后在睡大觉,陆婉,忙着利用难得的休息赶着和舅舅达成最后的协议。
她曾经以为生活应该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是固定了的。小时候有一次骑在陆父肩头去参加别人的葬礼,回来后想到最爱的父亲也可能会那样死去,心痛得不行,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得肝肠寸断,然后对天许愿:如果爸爸真的会死,就请从她身上抽去十年或者二十年寿命吧,到那时候,她差不多也该老了。
但是上帝显然忘记了她,她还那么年轻,甚至于她的父亲还不算太老,他的生命却已经永远终止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赶回家的,脑子木木的就像听人讲了一个很冷的冷笑话,要半天才能回过味来。
家里仍是平常样子,陆母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还开着,戏曲台里的一个白面小生在咿咿呀呀悲伤吟唱。
和陆婉一同进门的舅舅放开她去安慰陆母,她连鞋也忘了换,慢慢地往陆父长眠的房里走去。一步一步走得都是那样艰难。
推开门,他平平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秋被,除了嘴唇不正常地抿进去,和睡着其实并没多大区别。
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双腿一软她跪到在床前,趴在地上哭得压抑而悲伤。如果知道他这么早就会离开,她一定会告诉她她其实很爱他,她一定会告诉他,她从来就没有恨过他。
那天晚上,她也一定会握着他的手,给他在人世间最后一点生的温暖与柔情。也会像平常儿女一样,偎在他身边,撒撒娇耍耍赖,让他享享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甚至于,她会生个孩子……可是,他都等不到了,或者是太倦太累,也或者是等得太久,他终于放弃了。
人死如灯灭,只是瞬间的事情。
就是丧事,拖得再久终究还是要过去的。
下葬那天有细雨,连绵不绝但又不是很大,陆婉和晓波站在陆父的墓地前,身边已没有压抑的痛哭声,就是她自己,眼睛涩得也没有了泪意。
她已经接受现实,所以这会可以平静地看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那还是早几年拍的,那时候他没退休,头发也无多少灰白,看上去虽不是神清气爽但也精神颇好。
他微微笑着,就好像她小时候跟人在巷子里玩耍,看到下班回来的父亲远远就大叫爸爸,他转过头,爽朗地应一声然后笑着立定了等她跑过去。
这样的笑,曾经多么熟悉而温暖,触手可及,而现在,却隔着胶片和岁月,冷漠生硬。她仰起脸,秋雨落在脸上,微有寒意。
亲友一个个走了,就是祥子,也忙着开车送他人离开,只晓波陪着她。
良久,她听见他说:“姐,爸爸是真的走了吧?”
她点点头。
“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恨我?我突然发现长这么大我还从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沉默,她只觉得无限伤感。
她也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曾经她以为她可以拿着那件事刺痛他一辈子,到头来才发现,因为放不下,刺痛的还是只有自己。
陆婉拉着晓波在墓碑两边坐下:“现在我们可以和他好好说一说了。”
可是,还能说什么呢?
唯有沉默。
走下山,没想到能见到唐毅。
他穿一袭黑色衣裳,难得的隆重而肃穆。
“节哀顺变。”很多话转来转去,到最后还是只说出这一句。
难得他还有心,陆婉勉强笑了笑:“谢谢。”
“我送你们吧?”
“不了。”她摇头,“祥子等会就到。”
她神色憔悴心情也很低落,嘴里干干的说话都相当艰难。唐毅陪着她们站了一会,想了想拿出伞交给站到一旁去的晓波。
“节哀顺变,你是晓波吧?”
晓波点点头,眼里有一丝好奇。
“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姐姐。”唐毅拍拍他的肩,转身上了车。
走得远了,他忍不住还是回头,车渐行渐远,陆婉的样子慢慢模糊,最后,只成了一个寂寞的剪影,风吹就散似的。
恢复《沉船记》妾心如水 ˇ恢复ˇ
因热孝在身,赶着李瑞婚期将近,以李家的意思,陆婉百日之内还是住在娘家的好。祥子把这层意思转给陆婉的时候,她只觉得啼笑皆非,欲哭无泪。
一瞬间,再一次有了那种被抛弃甚至是被嫌弃的感觉。
但她无话可说。倒是晓波,闻听此言相当的不满,冷笑着对祥子说:“姐夫,那照这样说你也该住在我们家了,你老丈人新近过身,按道理你不也是热孝?”
祥子红了脸,僵着脖子辩道:“那也是我妈的意思,再说妈这阵子伤心,陆婉住在家里陪陪她不也很好?”
话是这样说,理由本也可以早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但是有了先前的铺垫,后面再说什么都成了狡辩。
陆婉心情奇差,懒得和这家人一般见识,更何况她自问近期真的也无法投入到李家娶媳的快乐当中,能住在家里陪陪陆母也是好的。
因而挥挥手,哑着声音跟晓波说:“你姐夫说的也有道理,晓波你去烧些开水吧,我渴得很。”她一身都淋湿透了,只觉得累而困,就想着能洗个澡然后捧一杯热开水坐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让她一个人待会就行。
晓波看了看她的脸色,硬生生压了下面的话,气呼呼往厨房里去了。
陆婉扶着桌子坐下,因为陆父去的仓促,什么都是临时赶制,以致家里到处都翻得乱七八糟的,她都不想动,闭着眼睛躺了好一回儿才想起应该去房里看看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