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不说话了。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次争执，细究起来其实也不算争执。
卫灵均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引发了这种长久的沉默，她无措地看向她的丈夫。他目光深沉莫测，嘴唇紧抿着，神色冷硬。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想去找个大夫看看，看能否找回我失去的记忆。”
沈令宸如噩梦初醒，他目光闪烁，急忙说道：“我已带你看过很多大夫，他们说这种病症药石无效，只能慢慢调养，待其自行恢复。”
卫灵均低头默想一会儿，忽又抬头，眨着那双清亮亮的眼睛说道：“相公，那你带我故地重游好不好，也许我能找回曾经的记忆。”
第四十八章 求骂的庄主
沈令宸听着卫灵均的倾诉，深深地注视着她问道：“以前的记忆真的那么重要吗？”
卫灵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重要。”
沈令宸看着她，就那么一直看着，卫灵均察觉到他神情有异，面带困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沈令宸轻轻摇头，怆然笑道：“没什么。”他略一沉吟，似乎下了某种重大决心似的，用缓慢而低沉地声音说道：“如果你觉得重要，那么，我就带你去寻找。”无论多美的梦总归是要醒的。带她去寻找，不过是让天亮得更早些而已。
卫灵均一听到他如此说，立即欢呼雀跃起来，扑过来摇晃着他的胳膊说道：“相公，你真好。”
沈令宸用温存、无奈的目光看着她，至少，他拥有此时此刻；至少，他彼时彼刻是她的相公。他唇边的笑意由冷转暖，可是哪怕经过特意加热，但仍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丝凄凉。
沈令宸答应带卫灵均去找回她曾经的记忆。
他问她道：“那你说想去哪些地方？”
卫灵均睁大眼睛，理所当然地答道：“我要是记得那些地方还用得着去找吗？你是我的丈夫，这当然得问你，我之前难道没跟你提过吗？”
沈令宸不由得一笑，一想也是，她哪里会记得那些地方呢。
他慢慢地回忆着他们的过往，他们说过的话。直到此刻，沈令宸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竟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无意中提到的每一个地名，甚至于连她当时的语气和神情他都是清晰如昨、历历在目。
她说过他从小跟着父亲到处求医问药，到处颠沛流离。她说过，她曾在大漠中的绿洲中住过几年，那里还有一个男孩子背叛了她，喜欢上了别的女孩。
他自作主张地将这个地方去掉了。万一那个男孩眼睛不瞎了呢。
她还说过她的众邻居们，其中有一位张三，他老婆总是骂他。还有一个李四，还有一个王五，还有……
听上去这些邻居都是成过婚的，见一见也无妨。
也不是全都成亲了，还有一个刘十七，他发誓必先功成名就之后再娶妻生子，可是他直到年近四十还未娶妻。
沈令宸带卫灵均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张三家的隔壁。不过，那个地方早住了旁人，这也没多大关系，只要给足够的银子，他们想住几日就住几日。那户人家把房子租给他们，自己去亲戚家住去了。
隔壁仍住着张三，张三的老婆仍十年如一日的骂他。
他们来的第一日就见到了这传说中的夫妻俩。
张三的老婆已近中年，身材彪悍健壮，满脸的精明凌厉，但人还算善良。张三已经四十多岁了，他中年发福，满面油光，头顶的头发少了许多，肚皮鼓胀许多。
他们是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对夫妻。磕磕碰碰、吵吵闹闹，但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他似乎对生活对老婆的责骂早已麻木了。他对身材依旧挺拔如松的沈令宸既妒忌心羡慕又有些幸灾乐祸：“你是很年轻，但总有一天也会像我这样的。你老婆还没骂你？你等着吧，早晚会骂的。”
十年不见，张三老婆的骂功又精进不少。这一天，她叫张三干活，张三一如既往地磨磨唧唧不情不愿，她便站在院子里开口大骂：“叫你几遍了，跟个乌龟似的，慢腾腾的。该快的时候不快，不该快的时候，快得跟闪电似的，嗖一下就过去了。”
张三起初没领会这骂文的深意，稍一联想昨晚的事情便明白了，他气得满脸涨红：“青天白日的，你怎么、怎么提起这事了，也不怕邻居笑话。”
他老婆面不改色：“咄，除了你，谁能听懂啊。听懂了又咋地了，都懂了我的话了说明也不是个纯的，既然不是的纯还装啥装。”这理由环环相扣，让人无可辩驳。
沈令宸在隔壁听得哑然失笑，卫灵均则笑得前仰后合。
沈令宸看着她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卫灵均想了一会儿，仍是摇头：“莫名觉得似曾相识，但又什么想不起来。”
沈令宸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嘴里却安慰道：“没事，不着急，你慢慢想。”
“嗯。”卫灵均重重地点点头。
他们在张三的隔壁住好几日，每一日都能听到隔壁女主的叨唠声和骂声。
隔壁的夫妻俩已经不记得卫灵均这个曾经的邻居了。毕竟她那时年纪还小，又不经常出门，几年光阴过去，她容貌大变，他们不记得也属于正常。
虽然不记得，但两人的到来还是引起了周围邻居的关注。
张三的老婆在和别的妇人议论他们：
“也不知道隔壁那对小夫妻是干什么的。”
“那女的看着真娇弱，男的俊归俊可是太冷了。”
“这两人一看就是新婚夫妻，一看眼神就知道了。”
……
沈令宸的耳力太好，即便她们在屋里小声说话，他还是能听得到。不过，他一点都不生气，不但不生气，反而心头生出一丝莫名的高兴。他喜欢她们把他们并在一起议论，喜欢她们听他们为小夫妻、新婚夫妻。
如果，他和她能跟隔壁的张三一样，做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庸常夫妻该有多好。他宁愿像张三那样天天被老婆骂。可是，他清楚地知道，他连挨骂的机会都没有。
沈令宸突然转过脸，看向卫灵均，用严肃地口吻请求道：“灵均，你也像隔壁那位大嫂一样骂骂我好不好？”
卫灵均正在喝茶，听到这话惊得险些喷茶，她既惊讶又为难：“好端端的，我骂你干吗？”
沈令宸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道：“可是你看她们都骂。”
卫灵均想了想，还是很为难：“我们才刚成亲，我还对你还没厌倦，反正我现在骂不出口。等以后再骂吧。”
沈令宸却坚持要她骂，卫灵均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她看着他，略一沉吟，最后下定决心道：“好吧，这可是你让我骂的。你别以为我不会骂人。你听好了，沈梦影你这个瘪三，干啥啥不行，吃啥啥香。你看人家李四，都买马车住大房子了，老娘还跟你住这个破房子里。不中用的东西，我瞎了眼才找你了你！”
这些骂词卫灵均现学现卖，学得惟妙惟肖。可是她只学得了形，不得其神。骂起来一点也没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