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接近晌午,朱老汉虚掩的院门忽然被人推开,同时传来一个黄莺啼鸣般娇脆的女声。
“阿爹,阿爹,女儿回来了,您在家么?”
朱老汉面上一喜,起身放下正编到一半的竹筐,随即却又紧紧皱起眉,很是疑惑的样子。
“姑娘,你找哪位?走错门了吧?”
“阿爹,我是少容啊!”进来的美貌女子快步上前,紧紧捉住朱老汉的胳膊,眸中似有泪光,“阿爹,我……我是少容——我三岁的时候,娘亲得了急症,抛下了我与阿爹。五岁的时候,我偷偷上山玩耍迷了路,阿爹打着灯笼,找了半夜才将我找到,回家后阿爹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八岁的时候,我……我有一回做噩梦,吓得尿了床……”
说到这里,名唤少容的女子已羞得满面通红。
“你……你真是少容?”
朱老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弯弯的柳叶眉儿,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琼鼻粉唇,小巧下巴,肤如凝脂,这般美貌,又怎么可能是自己那个样貌平平,完全称不上好看的女儿?
可她说的那几件事,尤其是最后一件,应该只有他们父女两个知道。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虽然这个模样比原来好看了十倍不止,但朱老汉怎么看,都觉得很是别扭,远远没有她原先那张脸来得习惯顺眼。
“阿爹,这个说来话长,咱们进去再说好么?”少容挽着朱老汉的手,就要往屋内走,见着英宁马昱,这才发现家里还有其他人,微微有些不自在,“阿爹,家里有客人?”
朱老汉点了点头,正要回答,院子门被人狠狠撞开,闯进来一个白衫年轻人,作书生打扮,发现少容的身影,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小曼,你是小曼,对不对?”他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少容身前,紧紧捉住了少容的手,神情激动。
“放手!公子,请你放手。”少容挣扎着,脸开始慢慢红了起来,“我不是小曼,也不认识小曼——”
“可是……你分明就是小曼!”年轻书生急了,捉着少容的手愈加不肯松开,“小曼长什么样,我怎么会不知道?小曼,我是白扬啊,你到底怎么了?连我都不记得了么?”
“还不给我松开!”
朱老汉又气又急,转了两圈,抬手操起竖在墙角的扁担,劈头便向着自称叫白扬的年轻书生打去。
“你这书生好大胆子,竟敢跑到我家里来欺负我女儿,我打死你!”
☆、陆判
扁担重重地拍在白扬肩背处,引得他一声痛哼,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怎么也不肯放开捉着少容的手。
“小曼,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只需你如实回答了,我便放开你,立刻转身离开,绝不纠缠。”
白扬双目通红,痛得“嘶嘶”倒抽冷气,整个面部都扭曲起来,盯着少容的视线一瞬不瞬。
少容却顾不得白扬,一门心思在忽然发难的朱老汉身上,急声道,“阿爹快停手!不要打了!”
“公子,我求求你,放手吧!”又转过头来劝白扬,语声微带哽咽,“我真的不是小曼,你认错人了!”
“我不!今日我定要得到答案!”白扬一声大吼,情绪越发激动,显然已到了理智崩溃的边缘,“小曼,我寻了你很多天,也等了你很多天,你一直避着我,不愿意见我!如若我放弃了这次机会,下一次我还有可能见着你么?”
“小曼,你对我何其残忍!”
“女儿,你让他问!老儿我一生清清白白,教养的女儿自然也坦坦荡荡,不需惧怕任何责问。”朱老汉停下动作,将扁担拄在地上,微微喘气。
只有开头两扁担,朱老汉是用尽力气打的。最先的愤怒气恼过去,朱老汉脑子稍稍冷静下来,便发现了其中大有蹊跷。只不过老人家偏袒自己女儿,私心里不想女儿吃亏,便想先顺势将白扬赶了出去,问明情况再行决定如何行事。
但听着白扬口口声声唤女儿旁人的名字,情真意切不像假装,有几次他控制不住方向,波及到少容时,白扬更是没有丝毫犹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扁担。
这让朱老汉心中疑窦更深,也渐渐起了恻隐之心。
是的,朱老汉已肯定了,这个换了一张脸的美貌女子,确实是他的女儿少容。不看容貌,眼前女子说话的语气,表现出来的性情,无意识展露的习惯性小动作,哪一样不是少容?
“公子,你先放开我。”少容垂下头,语声和柔,“既然阿爹这么说,我回答你的问题便是了。”
“小子,还不放开!”朱老汉作势扬了扬手中的扁担,口气很是不善。
白扬犹豫了片刻,慢慢地放开了手。
少容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抬眼直视白扬,目光不再躲闪,“白公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小曼,我只想问你,为什么?”白扬的语声有些颤抖,神情苦涩又悲痛,“为什么你像是换了一个人,为什么你——不理我?我们明明……”
“白公子,别说了!”少容打断白扬,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姓朱,朱少容,并不是你口中的小曼。”转向朱老汉,“这一位,便是我的父亲。”
“不可能!世上怎么可能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白扬一脸质疑不信,面上表情变幻不定,“你是骗我的,你定是骗我的!我不信!”
“她有没有骗你,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不是么?”看够了戏,马昱终于出声了,“朱姑娘,你说你不是小曼,那你能不能说明一下,为何她的头会长在你身上?”
少容身上的不妥,马昱与英宁两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当时不出声,不过是没有开口的好机会。
“不……”少容面色忽变,整张脸变得煞白,下意识地反驳,“你……别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朱姑娘心知肚明。”马昱瞧着少容,笑得颇为意味深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朱姑娘!”
“不!我没有!”少容心慌意乱地别开视线,她觉得马昱眸光濯濯,像是将她的秘密看了个通透。
“少容,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朱老汉肃着一张脸,看着心虚的女儿,心不住地往下沉,“人在做,天在看,女儿啊,若是做了亏心事,会遭报应的!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可不能让我死不瞑目,无脸下去见你早逝的娘!”
“阿爹,女儿真没有!”少容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朱老汉脚边,哭道,“是夫君,都是夫君做的!”
“尔旦?怎会是他?”
在朱老汉看来,女婿朱尔旦虽然憨傻些,但胜在人老实,对少容言听计从,又有一把子力气,肯干活,父母高堂早不在了,少容嫁过去不用服侍公婆。内心里,朱老汉对这个女婿,是极其满意的。
“起来,你先起来。”朱老汉扶起少容,“慢慢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阿爹在。”转向面色复杂的白扬,“那后生,你也进来吧。老汉我不曾念过书,比不得你们有学问,听听少容怎么说,帮着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