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项目下周开机,还要照顾西西,我自己去就行了。"陶南屿答,"再说还没找到人。"
陶良女虽然回了一趟家,但她从未说过家乡的具体位置。那时候陶南屿年纪小,也记不清家里其他人是否提起过那遥远的某个城镇。
她许久不回家,和家里的亲朋早就断了联系,只有跟开牛杂店的老莫偶尔会聊几句。老莫热心,但他也没打听出来。
不仅要家乡的名称,还必须要更具体的地址。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当年陪母亲回家的两位支教老师。
说来奇怪,当时离岛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只有母亲,两个年轻的支教老师不见踪影。
陶良女回来后,岛上剩余的老师们看望过几次。随着他们先后离开小岛,自然再也没人提起过陶良女寻亲这件事。
成年后的陶南屿回忆过去细节,渐渐意识到当时必定有一些突发事件。
母亲为何会突然打回电话?她离开时不曾回头看陶南屿一眼,在家乡究竟是什么契机让她开始思念女儿?
陶南屿被这些问题煎熬得夜不能寐。直到顺利拿回陶良女的骨灰罐,才有一宿安眠。
她一边四处托人寻找当年的两个知情人,一边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复杂的感情并不是她现阶段的必需品。
乔慎的《人生复写》项目终于公布,与此同时,乔坚毅的行贿案也进入了新的阶段:检察院正式提起诉讼。意外的是,乔慎却没再上过娱乐新闻头条了。
陶南屿仍跟乔慎见面,聊天吃饭散步,说些有的没的。乔慎跟她解释:娱乐圈里位于顶点的只有极少数人,而真正有新闻价值的也正是那一小撮人。无论什么事件在乔慎这里都翻不起风浪,他习惯于冷处理,又是一贯完美、从无脾气,渐渐的,也就没人专程来拍他和他的"助理"了。
乔慎现在已经很习惯把陶南屿称为"助理"。就连被涂斯询问跟谁在一起,他也回答"助理"。
涂斯大吼"你有哪个助理是我不认识的",声音响亮得陶南屿都能听清。乔慎只是耸耸肩:"那有机会你们再认识一下咯。"
涂斯:"乔慎你叛逆期啊?你跟谁混一起……"
乔慎挂断电话,夸张地无声说:啰嗦。
陶南屿冲他摊手:"我是助理?你不给我开工资?"
乔慎随手一指:"走,去吃那个,以饭代资。"
陶南屿:"那不是池幸上次被拍的餐厅?"
走在她身边的乔慎穿着宽大的短袖帽衫,走路轻快,看起来像个脚下装弹簧的男大学生。他闻言五指蜷成松松的拳头,抵在鼻子下飞快一笑。陶南屿已经熟悉了:他害羞窃笑时会不自觉低头,会用这样的手势遮盖无法压平的嘴角。
感到"有点可爱"也只是一瞬间。陶南屿追问:"女神都要跟你一块儿拍戏了,你还十面埋伏全城寻人?"
他们走在无人的斑马线上,初夏的风吹起一大片蔷薇花瓣,雪片一样飞散。陶南屿像踩着琴键,每一步都准确跨在白色纹路上。乔慎倒退着走,和自己面对面,在空气里拨开纷乱的花瓣,好仔细看清陶南屿的脸。
"就是要在还没正式见面之前先偶遇一次,等她进组,我们就会有更多的话可说了。"一聊到池幸,乔慎总是滔滔不绝,"你看过她的《虎牙》吗?对吧,肯定看过。我好喜欢她剃头那一场戏,是真的剃……"
相似的烦闷填充陶南屿胸口,但很快消失了。等乔慎伸手牵她跨过路边一小滩水,她才意识到自己开心地看乔慎说话,却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这样的相聚一周大概能有一两次,全看陶南屿工作忙碌程度而定。
有时候林驭也会到场,拐弯抹角地跟陶南屿打听康心尧的事情,他开始对康心尧为何离婚感兴趣:"怎么会有人跟这么好的女人离婚?"
陶南屿:"你猜?"
林驭:"是她出轨,还是他老公出轨?"
陶南屿微微睁大眼睛,惊讶于对方竟然敏锐到察觉这样秘密的事情。
但她还是:"你猜?"
林驭气得瞪乔慎,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你怎么跟这种人来往!"
乔慎笑笑:"你猜?"
他再也没流露任何越界的企图。比朋友多一分,又比追求者少一分,始终精准地拿捏这段距离,不让陶南屿难办。
但陶南屿感受到一些微妙的不同。乔慎和她的接触似乎有什么起了变化,他不再热衷分享自己的事情,或是逗她说一些意料之外的话。他开始对陶南屿本身感兴趣。闲暇时做什么,假日在哪里,工作上的唠叨和喜悦,有意思的广告和标语,好吃的好玩的,“也许你会喜欢”,总会很热情发过来。
两个人都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双足是踩进水里了,但仍在浅滩。
大浪还未卷过来,无论他或她,随时都可以抽身。
"无拘"内衣的项目终于磕磕绊绊地开始。陶南屿上次不参与江以冬会议,江以冬便在缺少她这个主导核心的情况下强行开会,效果极其不理想。杨诺冷眼看了她几天,才找上陶南屿。
她并不是劝陶南屿屈服。"创意文案总监"这个位置本来就是陶南屿的,她不止一次往上提过,也得到了公司的初步承诺。空降的江以冬并不能让杨诺和陶南屿服气。
"做好这个项目再作打算。"杨诺说,"它可以成为你最精彩的作品,如果因为意气用事错过了,我会失望,你也一定会后悔。"
女性内衣往往强调舒适,这也是品牌名称"无拘"的用意。陶南屿花了很多时间去思索怎样为它找出更多的内涵。
"无拘"品牌方的方案需求里明确提出,这是一款面向年轻女孩的普适性内衣,追求市场占有率,因此在客户定位上要锚定18-30岁的客户心态,寻找和品牌在情感上的连通点。
从漏水的出租屋抢救出母亲的骨灰罐,那一晚陶南屿和乔慎一样无法入眠。
但她想的是陶良女的事情。
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过那么多、那么具体的过去。乔慎是一个好听众,他让陶南屿敞开了自己。
陶南屿保留了一张陶良女的照片,是很久之前支教老师为她们母女拍下的。那时候陶良女精神状态很好,陶南屿反倒怯于看镜头,她用手挡住脸蛋儿,缩在陶良女怀中。陶良女抱着她,在初秋的太阳下笑得灿烂。
照片被陶南屿珍重地保管,读书时也随身携带,还找人修复过两次。那时候的陶良女头发梳得整齐干净,她还未回过家乡,但情况一天比一天好。那时候父亲出海务工,支教老师们的到来让陶良女有了喘息的机会。
陶南屿不喜欢自己的长相。她的眉眼酷似父亲,浓且冷酷,对镜时她会让她想起许多痛苦的往事。
为了冲淡这种不快的印象,她学着让自己眼神柔和多情,在这副躯体上重塑属于自己的神态。
鼻子嘴巴和下巴像陶良女,秀气尖俏。读书时脸庞圆润,有一个小小酒窝,现在清瘦了,酒窝也随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