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不认为那罐骨灰多么重要,陶英杰露出无声冷笑。
陶南屿已然习惯这种腔调。陶良女的骨灰不重要,陶良女和她陶南屿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是陶氏族人的“妻子”和“孩子”,生或死都依归于宗祠。在他们看来,唯一让陶南屿脱离陶氏的途径,是通过婚姻把她的所有权转移到另一个男人手中。未婚的陶南屿,实则连如何处置母亲骨灰,也说不上一句话。
但陶南屿根本没打算跟他们商量这件事。
她走进客厅,堂兄们已经早就坐下。
堂嫂不见踪影,几条白天还嚣张跋扈的男人,在陶英杰漂亮奢华的别墅里缩手缩脚,一只只都是低头吮茶的鹌鹑。
陶英杰妻儿似乎暂时离家,陶南屿大方坐下,扭头朝表哥露出灿烂笑容,故意问:“表嫂呢?怎么不让哥哥和叔伯见见?”
陶英杰坐在两方中央:“我以为你会带阿歪来。”
堂兄终于问:“这个男的又是谁?”
立刻有人拉拉他衣角,陶南屿隐约听见“乔慎”“明星”之类的话。
但堂兄大笑:“她认得明星?!她什么东西,明星能保镖一样跟她……”
乔慎站在陶南屿身后,爽朗笑笑:“大家好,我是乔慎,陶南屿的保镖。”
堂兄的话被猝然打断,张口结舌。
陶南屿很满意乔慎表现,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乔慎想起当日在岛上遇到的陶南屿,他很喜欢被陶南屿拖进旋涡的感觉,惊奇又刺激。于是他愈发得挺直腰板,本分扮演起称职的保镖。
发现骨灰不在此处的堂兄喝问:“骨灰呢?!”
陶南屿:“喊什么喊,在车里。”她今日有人撑腰,说话都变得更不客气,“说骨灰之前,我们先聊一点别的。”
堂兄狠力拍桌:“放什么狗屁!”
桌上物什哗啦地响,陶英杰不禁皱眉。在辈分上,堂兄比他年纪大五六岁,但他一皱眉,堂兄气焰便消了半截:“不用讲废话,赶紧把骨灰交出来。”
“陶英雄,你妈妈叫什么名字来着?福女,是吧?”陶南屿直呼堂兄姓名,“湖南人,哪个市我不记得了。她是怎么认得你爸,嫁到你们家的?”
堂兄愣住了。
“陶英贵,你妈妈我倒是记得,陈英华,她每次见面都骂我。”陶南屿继续往下说,“她好像也是坐船来的,对吧?听人讲,结婚那天她和你爸在房间里打架,枕头下藏着刀。”
陶南屿一个个地数眼前的叔伯兄弟。每个人家中都有那么一两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有的跟阿歪一样,找准机会逃离,有的跟陶良女一样,改换名字,在小岛上落地生根。
“听说跟我妈一样都是坐船来的,被同一个人带来。那个人叫……蛇叔还是蛇伯?”
她越是说,对面几人面色越是难看。堂兄竟失控地站起:“这些事情,谁告诉你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挂个请假条,免疫力下降导致的感冒和肠胃炎一直没好。另外还需要时间为即将上市的《狼镝》最后一册写签名。
总之3号再见。
今天请大家吃好吃的火锅,祝假期快乐。
第34章 陶南屿:我保护了她
◎碰到了手心才知道,陶南屿掌中尽是冷汗。◎
陶南屿在岛上住的时间短, 初中便到外面上学,开始住校;考上了高中,继续住校, 因为是升学率高的学校, 学校早早地安排了补课,连寒暑假也都在学校里度过。她很少回家乡,像摆脱牢笼的小鸟, 扑着翅膀乱飞。
对岛上的秘事,陶南屿原本知道得并不那么清楚。但她如今和阿歪重逢了。
阿歪22岁才离岛,她几乎知道岛上和家族里的一切事情。
小岛虽小,但不仅陶氏一家。贫穷的年岁里, 总有小船载着陌生的女人来到这儿。阿歪16岁就谈男朋友,而且不是跟陶氏宗族的男孩儿谈。她骑车晃荡过小岛上的每一个角落, 男孩们喜欢跟她这样爽快的女孩聊天,于是从父辈到自己, 从历史到现在, 一一都聊得通透。
阿歪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听话的女友。“不听话就没人爱你”,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这句话,但当时, 她把它奉为真理。她打扮得忤逆, 把头发染成古怪颜色,穿长辈们看不过眼的衣服,唯有在男友面前乖顺。也因此,她听男孩们说过很多家里的事情, 包括哪些没有名字、没有家人的女人。
是不是从这些女人身上, 她读懂了命运和厄运的分别?陶南屿不知道。阿歪只是在跟陶南屿聊天的时候, 偶尔会满怀感慨地说一句:幸好我逃出来了。
说起这些隐秘之事, 陶南屿如数家珍。
她心里对阿歪有一些愧疚。从陶英杰看她的目光里,陶南屿知道这个男人晓得信息的源头在哪里。阿歪告诉她这些事情,把这些秘而不宣的把柄放到她手里,一定没想到会用到自己哥哥身上。
陶南屿数着手指说,很快左手数完,数右手的时候她开始讲另一个村子的事儿:“隔壁村许世友的老婆,讲的话我们都听不懂,现在也一直听不懂,她也是……”
面前男人们面色灰白,惊惧和难以置信让他们眼神渐渐透出阴翳。
“好了,别说了。”陶英杰忽然开口。
陶南屿见好就收:“行,不说了。”
室内沉默了片刻。堂兄叔伯们没料到她会抖搂出这些事情,一时间都在沉默中交换眼色。
带头过来的人是堂兄,但他也不过三十来岁,他担不起这样严重的责备:再坚持下去,被揭开的不仅是陶氏一族的事情。
有些事人人都知道是错的、有问题的,但只要没被揭露,大家都可以安然度日,接受它的怪异、享受它的便利。但陶南屿是个疯子,比她妈更疯的疯子。一个连亲妈坟头都能挖的女人,在他们的脑筋里已经是前无古人的骇然,他们实在想不出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或不敢做的。
他们终于相信,毁灭一个安宁的村庄,破坏长久以来的平静,对陶南屿而言不过是兴之所起、毫无负担。
他们看陶南屿的目光,阴翳中布满震愕。
陶南屿乐于做这样一个“疯子”。
她这杀手锏能震慑堂兄这些人,但唯独对付不了已经完全脱离岛屿生活的陶英杰。
陶英杰其实已经不需要岛屿上的任何人情关系。他想要的,是在家族里继续树立权威?就像他的父亲一样,被所有人敬崇、尊重。陶南屿起初以为他只是单纯地迷恋这种无形又无用的权力,但她从阿歪口中得知一些事情后,查了政策与新闻,意外得知了岛屿的相关开发计划正在进行中。
遥远的家乡对陶英杰没有吸引力,但遥远的土地和随之而来的利益有。
堂兄叔伯的沉默,等于主动将表演的权力交给了陶英杰。陶英杰果然开口了。
“旧事就不要提了,我们今天要聊的是你妈妈的骨灰。”他说,“你没有办法带她回去的,她嫁给你爸,她就是陶家的人。你无论去到哪里,都是这个说法。但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有一个办法,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