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心尧换好药,端来芝士焗饭,俩人坐在沙发上边看剧边吃。广告从画面右下角跳出,甜美的女爱豆亮相。康心尧指着那广告笑:“这玩意儿的代言人不是乔慎么?换得可真快。”
陶南屿舔舔嘴唇:“墙倒众人推,正常。”
这几天娱乐和社会新闻上密集地出现“回想投资”“乔坚毅”和“乔慎”的名字。
回想投资集团CEO乔坚毅在专项的打击贪腐行动中被波及,传闻与某地政府违规收地有关。拍下珍贵照片和视频的并不是记者而是一直蹲守乔慎家豪宅的狗仔。因传闻乔慎要召集七八个网红开party,各路狗仔在豪宅后山守了五天五夜,誓要拍下致命一击,戳穿乔慎完美面具——不料歪打正着。
陶南屿怀疑开淫趴的假消息是乔慎这边放出来的,完美的烟雾弹,正好让乔慎躲避镜头,轻松南下度假。而如果一切顺利,最后狗仔什么都没拍到,乔慎成了被冤枉的受害者,又能上一波新闻。
知道乔慎的人比知道乔坚毅的多得多。路人往往只晓得“乔慎家底丰厚”,但不清楚丰厚到什么程度。这个新闻一出,顿时对乔慎的背景有了更具体的认识。从乔坚毅被带走调查到现在已经五天,流言蜚语满天乱飞。
乔慎已经好几天没露面,就连每周必更新两次的微博和ins,也始终不见用户登录。
陶南屿和康心尧碰头之后,立刻把岛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康心尧问她感觉乔慎怎么样,陶南屿想了很久才答: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确实不喜欢乔慎。
陶良女对自己的孩子感到失望,而陶南屿不可能变为她理想中的、长相酷似乔慎的男孩。这是母女之间最初也最深的隔阂。
小时候她常看到母亲独自坐在床上,盯着墙上乔慎的画像,一看就是一天。那时候乔慎的画像还不止这一张,《电视剧周刊》用《苦葡萄》的剧照做了好几期封面,陶良女央人帮忙从陆上带回来。陶南屿和她一起剪下乔慎的照片,仔细贴在墙上。
曾经那小房间里,四面墙满满的都是乔慎,大的小的,微笑的装腔作势的。
她是看着乔慎长大的,这个英俊完美的男人铸就她小小年纪最初的恨意。
各种各样的报道和爆料,填补了她对乔慎的想象。
演技虽然一般,但至少在及格线上。从小磨练出的模式化表演方式让他很顺利地表演哭、表演笑,又有一副好皮囊,做不到大红大紫,至少也讨人喜欢。
“少说话”的建议传开后,有人说他可笑,有人说他可爱。
有过几段恋情,和影后的那一段轰轰烈烈,和圈外人那一段平平淡淡。除了一个女友说他做事幼稚脑子不行之外,没什么恶评。他恋爱也很坦荡,不忌讳别人议论和反对,被问得多了会在采访时认真答:是的,我很喜欢她。
幼年出道,跌宕二十几年,有过低谷有过高峰,至少工作口碑尚可,也敬业也认真。“沈沧溟”让他再度翻红,又贴上当下最热门的“真诚”标签,身价再度水涨船高。
他永远处在安全的世界里,他说什么、做什么总是对的,而即便错了,也有人能为他漂亮地善后。乔慎是被雕琢打磨过的塑像,他生来就预备被人爱,灿烂辉煌,洁净神圣。
陶南屿这样的小人物,憎恨再浓烈,也不过是塑像上的一滴雨水。
遇到乔慎完全是意外,但最让陶南屿惊奇的,是乔慎的好脾气。
换作任何一个别人,被自己这样戏耍,又无端端承担了难以消化的重担,当场没有把骨灰罐摔在地上已经算是极好涵养。陶南屿恳求乔慎帮忙,不过是知道乔慎重视自己的“完美”,绝不会随意处理骨灰罐。这件意外足以成为一段佳话,乔慎的经纪人涂斯长袖善舞,不会错过演绎它的机会。而一旦成真,不过证实陶南屿的想法:乔慎十足虚伪。
即便一切都在陶南屿算计中,但第二天乔慎的“解救”太过出乎意料。
康心尧说:“他帮过你,人也细心周到,至少不是个混蛋,对吧?”
陶南屿:“……可是他好爱演!”
拿腔拿调地称她“陶小姐”,故意用英雄的口吻说什么“我来救你,不用客气”。陶南屿一想起来就拍腿大笑。
挺好的帅哥,怎么长了个这样的脑子。
察觉乔慎在表演的时候,陶南屿立刻明白他为什么会相信自己说的话,为什么试图“解救”自己。
乔慎太无聊了,他需要新鲜刺激的东西,即便有未测的危险,他也想去碰触。
同样,对自己的关心并非出于对弱者、对受难者的怜悯和关注,他只是认为陶南屿有点意思,他乐意听陶南屿真假难辨的谎言,满足在真实世界里扮演英雄的愿望。
陶南屿那时候想起他的一篇人物访谈,记者形容乔慎为苞米地里的猴子:他没有热衷的事情,面对提问,一会儿说潜水,一会儿说登山,一会儿说看电影。什么他都愿意去碰,但什么都没有兴趣深入。无论一开始多么兴致勃勃,一旦感到无趣,他立刻就会抽身离开。
因为他有太多、太多试错的机会。
在苞米地里前行,他一路找,一路扔。他在寻找哪一个最好、最大的苞米?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母亲的骨灰罐就放在柜子上。火化前要选择骨灰罐,陶南屿彼时没有钱,族人最后买的是殡仪馆里最便宜最简单的那个。她嫌难看,提前买好更漂亮、质量更好的,这次回来便立刻换上了。她有事没事就拿根大狼毫给骨灰罐扫灰,跟陶良女说些乔慎的坏话。
她给陶良女念新闻,乔坚毅疑似犯了什么罪,乔慎又遭遇了什么危机。把网上的新闻整合再读出来,陶南屿越念越为乔慎唏嘘。
她也不确定陶良女母亲否喜欢听这些。应该喜欢吧?也许喜欢吧?她生前多么中意乔慎,那乔慎的落魄和潦倒应该也会关注吧?
康心尧没来的时候,出租房里常回荡她自己的声音,有时候嘹亮得字正腔圆,有时候边读边笑。
房子里好像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名为“妈妈”的幽魂。
康心尧不解:“怎么老跟你妈说乔慎啊,说说你自己。”
陶南屿:“……她估计不想听我说自己的事儿。”
康心尧摆摆手指:“怎么可能!妈妈最喜欢听女儿吧嗒吧嗒讲自己的事情了。”
陶南屿:“那是你妈妈和你女儿。”
她不太信,但这提醒总让她心头簌簌地攒动。她尝试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跟陶良女说自己。
从高中什么时候毕业,大学上了哪个学校,到在学校里做了什么,现在什么工作……像简历汇报。她干巴巴地讲完了,又觉得母亲或许不中意听。面对骨灰罐念乔慎的新闻她兴致勃勃,聊到自己,却枯涩乏味。
但她还是继续讲,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跟陶良女说过话了。一天天、一夜夜地讲,忍受着羞涩、忐忑,她开始讲更多的细节。仿佛填补失去的时间,在回忆的空隙里满满当当地塞进一切和自己有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