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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屿(67)

人们笑谈着路过她。她却感到眼前的山瀑有种难言的狰狞。

这里吞噬过外婆。

而瀑布下方激流的溪水,也吞噬过陈傲文无法拼凑的尸体。

陈傲文是被舒宁从山崖上踹下去的。但在踹下去之前,他后脑勺受了重重一击。当时抓住石头的人,是陶良女。

雨夜漆黑,陈傲文在泥泞的山路上袭击了舒宁。

舒宁的父母有一定能量,能说得上话。她又错误地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追问陈傲文对陶良女做过什么事。在陈傲文眼中,舒宁变成了一个威胁。

他从后方扑上去,把舒宁按倒在地上,迅速拖进了灌木丛中。舒宁的嘴巴被死死捂着,陈傲文掐着她的脖子,直到舒宁因为窒息而昏迷。

那一夜的雨太大了,伴随雷声浇透所有山头。舒宁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察觉自己背上正压着一个人。

陈傲文喘着粗气,趴在舒宁背上,虫子一样蠕动。他想挤进舒宁的身体,但舒宁恰在此时醒了过来,猛地一弹,把他掀翻。

舒宁一时站不起来,只能往前爬。她的裤子被剥到膝盖,站起来才走了一步又被绊倒,回头时陈傲文已经伸手抓了过来。舒宁紧紧拉住自己的裤子,用腿蹬他。但刚从缺氧的昏迷中醒来,她手脚无力,被陈傲文再一次抓住。

一条舌头舔上她的脸。她发出尖叫,但被死死压制。陈傲文完全笼罩了她的视线,他转换策略,试图用那双粗鲁的肮脏的手进入她。

舒宁那一刻明白,陈傲文并不打算杀自己。他要玷污舒宁,用这一招来彻底封死舒宁的嘴。

舒宁的手在地上乱抓,她甚至狠狠拽下一根树枝。就在她要用树枝扎进陈傲文眼睛时,砰的一声巨响,陈傲文张嘴惨叫,倒在舒宁身上。

站在陈傲文身后,举起石头的,是浑身湿透的陶良女。

那石头跟她的脑袋差不多大小,但砸偏了。血从陈傲文头上流到舒宁脸上,舒宁慌张地把他推开。陈傲文动弹不得,哼哼□□,舒宁忽然发狠,抬腿重重在他下腹踹了一脚!

陈傲文疼得蜷缩起来,往后翻滚。他和舒宁都没注意到,身后就是没有任何防护的山崖。他撞在一棵树上,紧接着滑了下去。

惊雷照亮天地。那是一道缓坡,舒宁吓得手脚冰凉,她爬到山崖往下看,陈傲文一路滚下去,停在地面上。

陶良女扔了石头,和她一同往下看。

“舒老师,”陶良女忽然开口,“他欺负我,也欺负你。”

舒宁那一刻忽然泪如泉涌。她教过陶良女喊自己“老师”,但陶良女怎么都学不会,总是喊作“苏老师”,好像对她不灵巧的舌头和头脑来说,区分这两个汉字太过困难。

但她忽然喊对了。

“……不止我,也不止你。”舒宁这时候才因为恐惧而牙根打战,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有……还有村里的小姑娘,还有……你女儿,他抱过你的女儿,你看到吗?你看到的吧?陶南屿坐在他膝盖上,他总是这样抱小孩……”

陶良女的目光变得异常可怕。天顶的亮光不时掠过她的脸,惊愕与愤恨消失后,占据她双眼的是一种超出舒宁想象的冷静。

她还没有忘记如何在这样泥泞的山坡上行走。抓着草根、树根,陶良女很快爬下了缓坡。山崖上的舒宁倒吸一口凉气:陈傲文没有死。他颤巍巍地往前爬动。

陶良女走到他的身边,抓起一块石头,这回准确无比地朝着陈傲文后脑勺砸了下去。

一次。三次。五次。十次……

陶良女像在舂米,手中石头有节奏地上下。砸到一半,石头脱手飞出。她起身慢慢地在大雨和泥水中重新寻找称手的石头,回到陈傲文身边,这回砸的不是脑袋,而是他的手。

舒宁谨慎地沿着陶良女下落的路径,来到她身边。看到陈傲文尸体之前,舒宁以为自己会呕吐,但她没有。甚至连一丝反胃的感觉都没有——地上烂成一团的东西只能隐约看清是一个人的躯体,血在夜里是黑的,雨水混了泥,也是黑的。她站在漆黑的水渊里,和浑身是血的陶良女对视。

陶良女眼中的冷静和镇定消失了,她又变成目光茫然的女人。扔了石头,她愣愣看着地上的尸体,伸腿踢了下,摇摇头,转身要走。

“等、等一等!”舒宁抓住陶良女的手,脚踩在血泊和肉片里,差点因打滑而跪下,“把他弄走,把这个弄走!”

陶良女没听懂,怔怔看她。

“把这个丢掉!丢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舒宁狠狠抓紧陶良女的手,她想到了一定能让陶良女服从的话,“不然他会变成鬼,害死陶南屿!”

第44章 陶南屿:我知道所有事情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即便离家数年, 陶良女仍记得如何前往瀑布。她脱了上衣,兜起破碎的尸体,穿过密雨和漆黑树林往瀑布走去。

重物从高处落水的声音, 被雨声、雷声掩盖了。陶良女前后走了三次, 最后一次,振作起来的舒宁和她一起拎着衣服。松手把那件衣服与最后一部分陈傲文投入水中,舒宁仿佛被什么重新清洗。雨水把她们淋得湿透, 两人站在山崖上,看那件被血染红的衣服随着湍流推往下游。

舒宁脱下黑色的运动外套裹紧雨中发抖的陶良女。她安慰陶良女:安全了,你的女儿安全了。但陶良女看她的眼神并没有丝毫轻松。

蹒跚走回去的途中,陶良女忽然说:想听听女儿的声音。

一轮圆月从天边升起, 悬在瀑布之上。它太过圆满,水面倒映月光, 连山间飘荡的雾气都变得明亮清净。

瀑布下的演奏会气氛越来越热烈,年轻的人们不停跳上台。明明是旅行, 却不嫌劳累地带了吉他、手风琴, 音乐远远地飘过来,和月色一样清透。

有人唱歌,是年轻的不知忧愁的声音, “孤独的孩子, 你是造物的恩宠”。

陶南屿静静坐在瀑布边,想起那些藏在记忆角落里的碎片。

母亲回到岛上,变得更加沉默静寂,连跟陶南屿说话都很少。杀人与分尸在她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痕迹, 她常常惊恐, 惧怕夜晚的大雨和雷声。偏偏那座小岛多雨, 春夏秋三个季节常被云团滋扰。在大雨的夜晚, 陶良女会在山间的小房间里哀嚎。陶南屿被她的声音吓哭过。

陶南屿长大了,开始畏惧,也许还有一丝厌烦。无法沟通的母亲,无论对她说什么快乐的忧愁的事情,都只换来直勾勾的眼神。岛上的人都说,疯子就这样打量别人。疯子不懂冒犯,不懂礼貌,不懂得人应该用眼皮掩盖情绪,陶良女非常直接,偶尔有几天看不到陶南屿,她就会在屋子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喊叫,用别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喊陶南屿的小名。

陶南屿至今不知道她喊的是“南南”,还是“囡囡”。

但她想起更多的事情。

陶良女离岛到陆上治病,花的是国家的钱。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陶圭在海上失踪,养着陶良女更像是一种不情不愿的责任。偶尔的,族人到陆上办事,会去病院里看一看她。陶良女渐渐的谁都认不出来,见到探视她的人,就喊陶南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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