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遇到一点事就去撒娇吹枕头风,时间长了, 要求也就不值钱了, 反倒成了一种求关注的表现。
有一次靳寻喝醉了, 半梦半醒间和她说了一句:“有时候可以多依赖我一点。”
这是情话,换一些女生听了会觉得甜, 黎湘却因此激灵了一下。
她很清醒, 时刻警惕着自己不要将依附养成习惯,起码和这个男人之间,不能是依附, 只能是利用。
不主动提出要求, 凡事尽量自己解决, 这是她自小的习惯。
按照心理咨询师李琰的说法, 人在幼儿时期会频繁向大人寻求帮助、关注,很渴求,满含期待。
如果幼儿的需求时常被满足,哪怕他不会说话, 不懂事,也会吸取到强烈的安全感, 而这种安全感会一直延续到成年。
黎湘恰恰是反过来的例子, 她的需求从未被满足, 荞姐对她的物质给予, 是一种偏心的表现,那是建立在压榨、挤兑郗望的基础之上,所以“郗晨”并不会觉得多快乐。
到后来,荞姐又将她“卖”掉,用来补偿这些年的“投资”,这就直接摧毁了她对人性的信任。
这件事的后果是很深远的,即便是黎湘的性格如此“钝”,还是在跟了靳寻几年之后逐渐发现,她好像真的从骨子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曾以为,无论皮相怎么变,她心里永远都是郗晨,那个随时准备豁出去,可以跪下哀求,只为了博一条生路的女生。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一件自己可能处理不了的事,差一点就对靳寻提出要求时,她急忙刹住了,笑了笑,转而就找了别的话题。
她怕提要求,提了就是索取,索取了就要回报,回报一定是成倍的,她付不起,也不想付。
她连整个人生都抵押给他了,凭什么还要额外支付利息,又拿什么给呢?
当然在某些时刻,当她一个人安静反思,或是靳寻微醺着对她说情话时,她心里也会生出某种腹黑的念头——储蓄的目的是将钱攒起来用在刀刃儿上,情感和需求也是一样,她需要帮助但她不说,解决之后再让他知道,久而久之他骨子里的某些东西也会被挑起来,疑惑她的“独立”和“见外”。
这时候她再提出要求,那才是有分量的,令人重视的。就像这一次她只是要两个人,可在靳寻的认知里,却将此解读成“她是怕他担心于是刻意将事情描述得没那么严重”。
这两天靳寻的确很忙,这种忙有一部分是自我督促和焦虑造成的,还有一部分是急于建立新的人脉关系。原因么,有来自靳家,也有来自姚家,还有来自内心。
那位刘副市长前几天他们才接触过,郗望在剧组的事不是秘密,他们在闲聊时也提到了副市长弟弟刘峰鸣,副市长再三保证刘峰鸣不会做出极端行为。
靳寻也提到其中的利害关系,劝刘副市长珍惜仕途。
他以为这样的敲打起码能支撑一段时间,没想到这才几天,黎湘就“遮遮掩掩”地跟秦简州要人。
这种事就怕脑补,尤其是让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去脑补一个行为极端的变态,脑补出来的东西绝不会轻描淡写。
靳寻让秦简州联系林新本地的可靠人选,秦简州立刻办了,下午人就去了剧组。
杨隽接到秦简州的消息有些吓到,因黎湘什么都没铺垫,突然就来了两个“帮手”,还叫他负责安排住宿。
说是帮手,瞅着跟保镖似的,说是杀手也能成立。
杨隽心里犯嘀咕,转头去问黎湘。
黎湘刚卸完妆,正敷着面膜,听杨隽一提,只“哦”了声说:“他们是来保护我的。”
“保护?”杨隽一时摸不着头脑,“湘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只是防患于未然。”黎湘淡淡道。
可她越是这样说,杨隽越不踏实。
“要真有什么事,湘姐你可以告诉我,我去想办法。我总得有个准备吧,万一……”杨隽有点语无伦次。
黎湘却突然换了一个话题:“杨隽,你知道什么是PUA吧?”
杨隽想了想,说:“知道,就是一种所谓的精神控制、情感控制。”
黎湘又问:“如果你遇到有人这样对你,你会怎么做?”
杨隽:“当然是反抗了!”
黎湘:“如果你不知道如何反抗呢,怎么办?”
杨隽:“那也不会顺从啊,我可以不理他啊。难道他说是就是,他要控制我,我就得听他的,我可以把这个人屏蔽掉。”
黎湘笑了下:“那如果这个人对你的控制,你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呢?”
杨隽愣了一会儿,抓了抓后脑的头发,说:“呃,这就有点高端了。如果我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从主观上说就不能叫控制了吧?要是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我自己也挺喜欢的,那就算了。”
黎湘先是笑出声,随即揭掉面膜说:“其实可以分辨的,很简单。”
杨隽好奇地瞅着她。
黎湘一边按揉两颊一边说:“如果这个人对你时刻营造一种,你离开他就寸步难行的假象,那么即便他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还时常赞美你,本质和用心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一种精神上的软禁。”
杨隽品了品,有点想法,随即又觉得不对,怎么突然提到这茬儿。
黎湘说,是因为看了《远山》的剧本,思维里某一块区域突然冲破,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就是好本子的魅力,不是教人思考,而是帮助本就在思考的人,冲破附着在出口的薄膜。
至于对于没有这种洞察力的人,就会像是江蓠对牛棚里那头牛说话一样。
……
关于PUA的话题,一直延续到晚饭后的剧本会议。
黎湘还叫了郗望来旁听,顺便给点建议,但郗望表现得很安静,似乎更愿意做听众。
这在黎湘看来是好现象,因为郗望已经在反思了。
黎湘自己的剧本标注得满满当当,各种颜色的笔记,其中有几个细节她认为可以进一步隐喻精神控制。
比如江蓠的父母对她的精神打压和价值否定,当然深山里的人不会高端那一套,方式都是最直接粗鲁的,他们说她一无是处,还好有人看上,嫁过去生个孩子就还算有用,不然连牲口都不如——牲口都会生,若是宰了肉还可以卖钱可以吃。要是她连生孩子都不会,只进不出,那不就是浪费粮食吗?
还有那个多次施暴的男人对她的控制,他说她脏了,除了他谁都不会要,她要是不听话,他就把他俩的事说得人尽皆知,看她怎么做人。
他还问她是不是也挺享受的,说他娘也是这么过来的,开始不愿意,三天两头跟他爹干架,后来不是也服了吗?
他娘还告诉他,对她就得这么干,多来几次,知道他的好,就听话了。而且不要听女人嘴上说的愿不愿意,要看行动。依他看,她就挺愿意的。
这些都还只是表面上粗浅的比喻,更深的在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