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清来人是黎湘,神色有些复杂,大约是因为黎湘沉着脸, 但除此之外还有些类似开心的情绪。
“他死了。”
郗望说出这三个字。
刘峰鸣死了, 意味着她的磨难到头了。
黎湘本想说她一通, 但话到嘴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自己也没立场去说。
她只觉得庆幸,活下来的是郗望。
黎湘吸了口气,将手里放着冰袋、水和毛巾的盆放在旁边,将毛巾拧出来, 包上冰袋递给她。
郗望撑着坐起身,接过来贴到自己脸上, 跟着抖了个激灵。
时间已经很晚, 差不多快到后半夜了。
黎湘并不困, 看着郗望露出睡衣的皮肤上的伤口、淤血, 又看向那张脸,问:“事情是怎么回事,睡不着就跟我说说。”
类似的事她经历过,不管是不是深夜,身体是否疲惫,在经历杀人之后,精神极度亢奋,即便强迫自己睡觉,也很难进入深度睡眠。
那种几分钟就会醒一次的浅眠折磨是很难受的,脑子里会不断复盘重演,即便睡上八个小时也觉得累。
这个时间,靳寻也没有睡,但他很忙,黎湘进门后他只简单交代几句便去了书房。
黎湘知道,他还要等秦简州的回复,刘峰鸣这件事还没了结——恐怕认为死亡就等于结束的人,只有郗望一个吧。
相比杀人时的痛快,那些善后工作是更为繁琐的。
至于戚晚,黎湘还没去看过她,听靳寻说戚晚受了刺激,回来一言不发,见人就挣扎,幸好别墅这里有家庭医生,他给戚晚注射了一点药,让她先睡过去再说。
这时,郗望问道:“从哪里说起?”
黎湘:“随便你,我只想知道事情经过,说出来你自己也会好受一点。”
郗望点头,本就不多的困意已经彻底消散:“我原本是想听你的话老老实实待在剧组,但他让酒店的工作人员带消息给我,说小小心不仅骨折了,还高烧不退,一直在喊我。”
即便黎湘自己没有生育过,对小孩子也没什么爱心,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仍不免一紧:“刚才我问过靳寻,孩子已经找到了,正在去春城的路上,这会儿应该到了。那是私家医院,消息不会流出去的。”
但靳寻并没有提到孩子受伤,只说孩子受到惊吓,身体无碍。
郗望:“嗯,我见到刘峰鸣之后才知道小小心根本没事,刘峰鸣给我看了视频,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有骨折,也没有高烧。”
即便是皮外伤,能让一个母亲说出“没事”二字,足以说明之前他们遭受的一切。
黎湘:“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去手。”
其实黎湘并不意外这一点,有暴力倾向的人,会对亲人下手更重些,刘峰鸣就是在家暴家庭长大的,他遭到父亲毒打,如今又变成和他父亲一样的人。
郗望忽然说:“其实……小小心不是他的孩子,是我和别人的。”
黎湘惊住了。
但她还没有发问,郗望便继续说:“那时候我在刘峰鸣的安排下跟三个男人发生过关系,我想刘峰鸣知道孩子是谁,他应该做了鉴定,但他没有告诉我。其实他并不在乎我们生的孩子是不是他的,除了小小心之外,其他孩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夭折。小小心是我们拼了命保下来的……”
说到刘峰鸣,郗望都没有丝毫情绪,却在提到小小心时眼眶开始泛红。
郗望:“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朋友么,我、陈熹,还有她,我们就像是真正的家人。”
说到家人,黎湘心里有些难受。
血缘上来说,她们是姐妹,但在情感上,她们之间错过了太多,永远无法弥补。
黎湘点头:“记得。”
郗望:“她是被刘峰鸣打成重伤死掉的,那次也是为了小小心。刘峰鸣原本对小小心还算不错,起码比其他孩子要好得多,但那天他头疼,脾气很差,还喝了酒,小小心哭闹惹到了他,他就要打他……”
这之后黎湘只是听郗望描述过程,听得心里一跳一跳,紧皱的眉心就没有松开过。
可即便如此,她仍感觉到在一些细节上,她和陈熹的描述稍有不同。
陈熹也提到那个“她”,但没有提到是因为小小心,陈熹只是说,她本就性子烈,那天刘峰鸣喝了酒,而她触怒了他的底线。
但在郗望的诉说中,这个“她”并非主动去惹怒刘峰鸣,而是为了保护小小心。
似乎郗望的说辞更符合逻辑,她虽然性子烈,却能一直存活,刘峰鸣还说很喜欢她的性子,那她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触碰他的底线?
除此之外黎湘还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怎么说呢,似乎无论是郗望还是陈熹都有些逃避提到关于“她”的话题,却又忍不住会聊起,在过程中还会有一种紧张防备的感觉。
为什么呢,她们在防备什么?
而这一次郗望提到“她”,那种防备的感觉似乎减少了,她好像很愿意说,甚至想多说。
不知不觉间,郗望念叨了许多关于“她”的事。
黎湘几次想提醒郗望跑题了,却又不忍打断,她猜郗望今天尤其怀念故友,多半是因为刘峰鸣终于死了,小小心也平安无事吧。
黎湘中途起身过一次,又重新换了一块毛巾给她,还给她倒了温水。
郗望的倾诉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后来主动换过两次话题,还问起戚晚的情况。
黎湘这才将话题拉回来:“你去见刘峰鸣,她怎么也跟着去了?”
郗望说:“我接到消息之后,本来是去找陈熹想办法的。但陈熹不让我去,也不会陪我去,她说这是你的意思,让我忍过这段时间就会苦尽甘来。我和陈熹吵了一架,正好戚晚要跟我讨论剧情,我就去了她房间。”
“其实我明白陈熹在怕什么,但我当时在气头上实在难受,就和戚晚说了我的事。但我没全说,我只提到自己有个孩子,他被生父家暴,还用来威胁我。我想去见孩子一面。戚晚说她愿意陪我去,等到了那里,她还会帮我报警……”
郗望并没有告诉戚晚报警是没用的,在路上对刘峰鸣的身份更是只字未提。她有些心存侥幸,想着戚晚的男朋友是春城那边的刑警,刘峰鸣还不至于猖狂到连戚晚都敢动的地步。
事实上只要细想,这种侥幸心理是站不住的,刘峰鸣已经“疯”了,他连黎湘都敢下手,何况是戚晚。
可在那一刻,郗望顾不得其他,她就只有见小小心这一个念头,却又无法控制心底深处的恐惧,就将戚晚当成护身符。
结果可想而知,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种桥段,在面对法力过于强大的妖怪时,被寄予希望的护身符就形同一张废纸。
出租车抵达度假村之后,郗望还嘱咐戚晚说,如果她一个小时之内都没有出来,就帮她报警,但不要在林新本地,最好是联系春城那边。
但还不到半个小时,就有度假村的人出来将戚晚“请”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