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只在听到几个关键点时提出疑问,戚晚会非常肯定地再描述一遍。
事实上,戚晚的这段视频随便拿给一个人看,都不会觉得她有病。她比大多数普通人口才都要好,讲起一件事不只用词准确而且有因有果,非常生动。
但医生却说,对于戚晚这样的病人并不能只看表述是否清晰,很多正常人说话磕磕绊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有病,反过来也是一样,戚晚讲故事有趣,这并不代表她正常。
恰恰是这样的病人,他们会更为关注,而现在他们科就住着好几个和戚晚情况类似的病人。这些病人有的智商奇高,有的是双博士学历,还有的脑子转得极快,记忆力超群。他们每一个人都有非常突出的强项,但他们都有精神分裂。
医生还说,戚晚的问题在于一些普通人眼中“常识性”的认知发生错误。
简单说就是,她会脑补、想象出一些没有发生的事,并将它描述得跟真的一样。或者说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误会,一个正常人遇到了并不会多想,但戚晚看到了就会“编造”出开头结尾,挖掘成因,得出结论。
当然,这些只是最轻微的表现,随着症状加重,她的“妄想”和“分裂”也越发极端,已经到了必须用医学手段干预的地步。
因为医生的看法和戚晚对自己的描述,专案小组里很快出现意见分歧。
戚晚的稿子是否能作为证据是有争议的——它是客观存在的文字,但它的内容绝对不够客观。
但换个角度看,这些不够客观的内容,又和案件的大概走向相吻合,从框架上来说又不能算是妄想,里面真真假假连戚晚自己都无法分辨。
难点就在这里,到底该不该参考,以此为梳理思路,该参考多少,哪里可以参考,哪里不可以参考?
这对于本就是局外人,没有亲眼见到事实的小组成员来说,无疑是设置了一道迷障。
程爽对戚晚意见很大,他觉得这就是戚晚故意设下的陷阱。
她是有病,但这种病不是傻,不能被她“有病”这件事误导了,而且恰恰相反的是,戚晚非常的聪明,她很懂人性,懂心理,也懂犯罪。
她还很会玩文字游戏,不排除她是有意用这种伎俩来误导调查。
江进并不反对程爽的认定,但也没有被带偏,只保持中立地问:“她有精神分裂这件事是事实,就算她玩文字游戏,对最终宣判也不会有多大影响。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炫技?”
程爽说:“很简单啊,就算是精神病人也有正常的时候,只要证明犯罪的时候她处于正常状态,她就应当负刑责。”
不过因为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即便是负刑责也会从轻处理。
江进:“问题是如何证明。”
是啊,如何证明呢?
除了患者自己,谁又能知道患者在犯罪时是否没有发病呢?又凭什么证明?
最大的分歧就在这里,发病是非常“主观”的事,而证据是讲究直接且客观的——要用一个客观有力的证据,去证明一个主观行为。
按照法律规定,这就要看罪犯犯罪时是否具备逻辑性,以及他的主观意识是否正常。
然而这样的方式放在戚晚身上,又变得非常不合理。
戚晚本来就是个逻辑性强,且看上去主观意识“正常”的人,甚至“正常”到超过许多普通人的逻辑能力。
事实上,现在医学对“正常”和“不正常”的判断本就有失偏颇,且带有一定的主观性。对于精神分裂的定义也比较片面,有一刀切的嫌疑。
专案小组也没想到会在湖底沉尸案中遇到这样“大”的难题,这已经超出他们的刑侦经验。
因为黎湘的自首,湖底沉尸案已经告破大半,证据链超速整合,取证更为精准。
虽然除了张大丰和周长生的案子,其它的黎湘并没有参与,可她真是知道太多了,她提供的每一条线索都能严丝合缝地压中要害。
即便是靳寻每一件事都早有准备,没有直接证据可以指向他,全都推到他人身上,在面对眼下这样墙倒众人推的形势,也是独木难支。
当年黎湘三人从张大丰办公室里带出去的硬盘和账本,也在逻辑链的梳理之下派上用场,证实十几年前林新当地的一些黑钱交易,有相当一部分是靠张大丰汇总,再通过其他手段洗白。
以靳寻为首的犯罪链条逻辑完整,不容推翻,一些间接证据在黎湘和秦简舟的力证之下也逐一变成直接证据。
更不要说靳家人的互咬,又将彼此往断头台的方向推了一把。
这一整套逻辑链曾经是专案小组面临的最大难关,调查几个月进展艰难,如今却呈摧枯拉朽之势。
再说黎湘、辛念和戚晚三人的部分,于大局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三人都承认共同犯罪,导致张大丰和周长生的死,至于谁的责任更多些,这就要看律师的能力,和法官的判断。
但因为黎湘对案件侦破有重大贡献,加上戚晚在这里给专案小组出了难题,江进等人还是决定刨根问底,把事情深究清楚。
这也就是为什么,几人会发出感叹,没想到大部分都梳理清楚毫无疑点了,却在戚晚这个环节上卡住。
就在这时,程爽提出又一个疑问:“所以戚晚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张大丰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爸,他也没有对不起她,她为什么要杀人?她也不像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啊。难道就因为她厌恶张大丰,不能接受他是她爸,就要杀人?难怪她会确诊精神病,这一点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而这点看似无法理解的“疯狂”,就像是为了证明戚晚有病,且在发病的情况下犯罪一样。
再看三人对雨夜当晚的供述,戚晚表现得有非常冷静有条理,根本不像是有病。
那时候的戚晚也还没有确诊,林新那个小地方的意愿对她的诊断也没有上升到精神分裂的层面,因为一旦确诊,她就得休学治疗。
按照戚晚的说法是,安闲不希望她耽误学业,觉得她就是闹小脾气,吃点药控制一下就好了。
……
就在专案小组寻找更深层次的动机,并试图去明白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心路历程时,技术组也在戚晚的笔记本电脑里还原了一份已经删除的文档。
这个文档和《来自黑夜的自赎》现有版本并没有多大出入,只比现有版本多了一千字。
而这一千字的内容,令所有看过的人都沉默了。
那是戚晚作为一个十六岁且处于厌男情绪的青春期女孩,站在自己角度所描述的恐怖故事。
就在某一天早上四点钟,天才蒙蒙亮,她睡得很熟。
从夜阳天下班回来,且带着一身酒气的张大丰,走进了她的房间。
戚晚在张大丰的触摸之中惊醒,她吓傻了,叫不出来。
张大丰摸她,亲她,猥|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