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馨嬷嬷有没有想过,我大可以先杀光你谢家人,而后再去取那五万两。”
不出意外的,谢老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惊恐愕然之色。
她似乎未曾想过,宽容善良的容嫔所生的、昔日那个腻在她跟前甜甜唤她嬷嬷的小殿下,在无人教养的环境中长大,并没有成长为什么正人君子。
他再次伸手拿起匕首,蹙起眉头沉吟了半晌——当时江月问他出来做什么?他下意识地说了谎,说他也不知。但他既特地跟江月要回了匕首,便是想用这把有‘意义’的匕首来结束这场经年的恩怨。
只是眼下倒有些犯难,江月的医术似乎还远在他的认知之上,像那胖丫头说的,她一眼能从骨骼变化分辨出那个叫素银的奶娘怀过孩子。
那么如果用这把匕首杀人的话,就算他把血迹清理掉,她会不会也能发现蛛丝马迹?
而且谢家的人这样多,就算是他,不能动用太多内力,又没有趁手的兵器,杀起来也须得好一会儿工夫。
多半,赶不上回去吃子时前的年夜饭了。
在谢老夫人胆颤心惊中,他最后轻声道:“五万两不够。我要谢家的所有。”
…………
联玉从谢府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亥时。
平常这时候,小城早该陷入一片沉寂。
只是年节上头不设宵禁,时下百姓又重视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街上还是热闹非常。
穿过熙攘热闹的人群,联玉脚下一顿,说:“出来。”
下一瞬,熊峰一边挫着手指上的干面粉,一边踱着步子走到了他身前。
“不是我跟来的,是夫人……她说不知道公子做什么去了,好久没回,让我出来看看。我想着公子应当是到谢家来了,就在这附近等着。”
联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几日前在谢宅门口,联玉见到谢老夫人第一眼,便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保险起见,他还是先避开了。
后头便让熊峰去仔细查了查——当年事发的时候,他不过三岁,只记得跟前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宫人,唤作素馨。却并不大记得其模样和姓氏。而等他略大一些,想细查的时候,却也没有权柄去翻阅宫人的档案。
时间实在太久,这县城中的百姓也只知道个大概,大多还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的。
还是熊峰跑了一趟,从当年谢家的老邻居口中,问出了谢老夫人的闺名,才算坐实了谢老夫人就是素馨嬷嬷的这件事。
可惜熊峰查完,江月便去了谢家给她诊病,还因那奶娘从中作梗,留到了今日方才出府。
熊峰能知道他的动向,再正常不过。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程子,熊峰实在憋不住了,开口道:“公子。”
联玉放慢脚步看他一眼,却看他喊完人之后,好几次张嘴,都是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谢家……”熊峰顿了顿,又立刻解释道:“我是粗人,不知道那个曾经在宫里当差的老太太做过什么,但想来让您记到现在,必是做了极不好的事情。虽有老话说斩草要除根,但是……但是……”
联玉耐心不多,“再不说,便不用说了。”
“但是老话常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越说下去,熊峰的声音越低。
联玉听到这儿就明白了,“你想为那个孩子求情。”
成哥儿在江家老宅待的那几日里,熊峰也带着他玩了好几次。
感情谈不上深厚,但也不能说半点没有。
五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呢?因为祖母犯过的错,丢了性命,属实是有些冤枉。
熊峰点头,又愧疚地低下头。他的性命是公子在阵前救下的,发过血誓要用一辈子来报答这救命之恩。眼下却为了旁人,劝着恩人改变想法。可若不说出来,他心里又实在有些不安。
联玉看着他,恍然才想起——他麾下的这些人,大多都如同熊峰这样普通百姓出身,连熊峰这样最忠心的,都会对这件事心存异议。
若他真的把谢家老小杀了个干净,弄出个灭门惨案,但凡走漏一点消息,被人拿来做文章,那些人还能和眼下一般效忠于他吗?
毕竟培植势力的时间尚短,在那些人面前,他也不敢表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只是一个虽不受宠、却想着忠君报国的皇子。
果然,他并非什么全知全能,困于深宫的那段时间,更是无人悉心教导。思虑也还是有不周的时候。
他略有些烦恼地曲起手指敲了敲眉心,“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晚了些?”
若不是最后关头他想到了江月,怕是熊峰在替死人求情,而他也不会想到后头那一层。
熊峰曲解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大变,讷讷地道:“成哥儿和谢家人都……”
“没有。我只要她一个人的命。”
熊峰呼出一口长气,又听他接着道,“我另外有事需要你去办。”
两人走到梨花巷附近,就看到梨花树旁,好些个孩子正凑在那里放爆竹和鞭炮。
江月也在那里,她还是和小孩不大玩得来,便只是站在一旁,一边对双手呵着暖气,一边时不时抬头张望。
此时已经接近子时,空中焰火此起彼伏不断。
明明灭灭的光照,为脸上冻得发红的少女身上镀上了一层柔软光影。
天空中忽然飘起细小如微尘的雪粒子,她抬头看了看天,一边继续张望,一边又转身看了另一个方向,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回去拿伞。
让人见了不由就心头发软。
联玉和熊峰的身形都各有特点,隔得远远的,江月便瞧见了他们。
她并没有问他到底去做什么,只是轻快明媚地笑着招手:“回来就好,快回家吧,饺子都包好了,只等着你们回来就下锅了。”
夜间的寒风吹过,她缩了缩脖子,率先往家跑。
下意识的,联玉也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她。
如江月所说,家里其他大菜都已经端上了桌,只剩下饺子还没下锅。
人到齐之后,房妈妈把几盘形状各异的饺子下了锅,要等水沸腾过三次,白白胖胖的饺子才会被盛出锅。
等待饺子出锅的工夫里,堂屋里的许氏往江月和联玉手里一人塞了杯热茶,而后挺着着日渐浑圆的肚子,接过联玉脱下来的大氅上,拿掸子掸上头沾染的雪粒子。
宝画拿来三大块干净的布帛,塞了一条给熊峰,让他自己擦擦头。
她自己则站在江月后头,给自家姑娘擦头发。
熊峰随便给自己秃噜了两下,然后也有样学样的,拿起另一条干布帛,站到了联玉身后。
这两人都有些毛手毛脚的,所以很快,江月发髻被弄的散开,联玉束起的高马尾也被擦得斜到了一边,两人的额前细软的碎发更是被擦的炸了毛。
看到对方的狼狈模样,江月和联玉不约而同地都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