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嗫嚅着说了声“好”,把手中的论文交给秘书,把发言稿和u盘拿在手中,走进汇报厅。
她看清了下面坐着的评委。
……未免过于正式了……大佬云集。这里面还有院士,有妈妈以前的老师,还有成泯。
成泯手里拿着支笔,在指间稍稍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思归又觉得手在发抖,脑子里想着盛淅正在往这里来,把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自己和姜骞熬夜做的PPT。
然而文件太大了,卡了一下,鼠标变成了一个小沙漏。
秘书熟稔地把论文一一发给在座老师。
电脑的error提示音响了数下,每下都仿佛在敲击她的心脏。
最终PPT打开时,思归手心满是汗水。
归归抬起头,看着下面六名评委。
窗外杨树染着冬日如火夕阳,阶梯教室竟有种岁月如梭,如枫叶般层林尽染的意味。
张客舫与成泯两人坐得稍稍分开,中间隔着两位各自的熟人,张老师头发花白,另一名老教授的拐杖搭在桌边。
思归又是一阵紧张,头脑发空,苍白道:“……各位老师好。”
“同学好。”张客舫老师温和地应答。
他说他陪着我。一个声音在思归脑海中道。
归归说:“今天我要讲的是……”
「他陪着你。」那声音又在夕阳中道。
“……是成、成老师布置给我们的一个课题……”思归结结巴巴地说,“我和我的组员,如你们所见,我的组员是姜骞,我叫……”
你说话怎么像个傻子一样,余思归话音未落就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人生第一次到大佬面前丢人现眼讲自己的ppt的感觉特别要命,说的话像在大锤一百小锤八十地砸人脑袋……
余思归低头逃避般看着PPT,下一秒却突然听见很淡的风声——
「他陪着你。」
那声音在思归心中说。
「她也陪着你。」
温柔如礁石尽处、金红的潮水。
余思归忽然觉得心脏发烫,四肢百骸涌现出无尽的力量。
这是余思归的道路,她十九岁的选择。
她的竭尽全力。
是她的答案。她的意志。
她的道。
余思归闭了下眼。
“我们选择了成泯老师布置的课题中的第一个。”她说。
思归望着评委们,看着成泯锐利的双眼,说:“先介绍下我和组员姜骞的分工。”
她顺着讲了下去。
余思归讲自己和姜骞做了什么,介绍了思路与过程中遇到的困难;略带羞赧地提及两人因时间限制,只能囫囵吞枣做完的部分,诚挚地向老师道歉,并说了自己对那些囫囵吞枣之处的初步理解。
“只是我认为这样做或许是可以的。”
思归不好意思地说:“但我并不确定。假如多给我一周的时间,我和姜骞也许能有更深的理解,但目前被时间局限住了。”
然后她说:“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请老师指正。”
成泯平静地看着余思归,目光闪烁,并不说她哪里做的不对,只是轻轻点头示意思归再往下讲。
有评委向成泯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成泯不动声色点点头。
思归继续介绍自己大胆的设想。
她越说越顺,提起去问张教授问题的事情,又说起他课题组其他师生对自己作业的帮助,并对老师道谢。
老教授好笑道:“不用谢,小同学。”
“你想法总是很有趣。”他又说。
思归在夕阳中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成泯在台下看着她。
思归总觉得这位老师的眼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接着想起贺文彬看向她时,目光似乎也是这样。
「Astound Me.」
——惊骇我。
老师们说。
——以你的力量。以你的极限。
以你的将来。
以你不懈的、至死方休的攀登。
那一座座凡人至死都无法登顶的、高高屹立的山峰。
……那一个个的,塑就我的人。
少女看见阶梯教室外浸没寰宇的黄昏,如一场笼在山川百岳上的大梦。
耳畔忽然又响起盛少爷的语音:
「我会一直陪着你。」
余思归闭了下眼睛,往下讲了下去。
她讲解时滔滔不绝落落大方,讲完却不免有点关公面前耍大刀的羞赧,对着评委们不好意思道:
“这就是全部了。”
下面的评委交头接耳,以耳语交流。
归归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接着有一个评委略一举手示意,开口问了个专业层面的问题。
那评委并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却仍有很尖锐的洞察力,或许是万物相通的缘故,一眼看出可能出问题的症结在哪,又追着问了几个。
但思归的准备工作确实做到位了,十分顺畅地一一答上。
期间成泯一直默不作声,并不提问她们组的内容,只是看着讲台上的余思归。
那个院士笑道:“你别说,这女孩做的东西有点意思。”
“这个课题也好玩。”一旁的老教授带着点陕西口音,兴味十足道:“我上学的时候要是也有这种作业就好了。”
院士似乎和他是大学同学,拄着拐棍嘿嘿笑了半天:“打住吧老刘,你上大一的时候我连你作业都收不上去。”
那老刘教授哈哈大笑,摆弄着手中的笔,抬头看向思归,问了个他没听明白的边缘细节。
归归答上,刘教授赞许地点点头,问:“在哪本书上看来的?”
思归想起书本索引,把演示文稿翻到最后参考文献一页,报了书名。
老教授得意一笑:“小姑娘,你找的书是我主编的。”
思归一惊,眼睛圆滚滚,老教授怀念道:“大概八八年吧?我那时候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来大学当老师,因为觉得以后肯定有用,所以决定给系里的学生开这门课,翻遍了图书馆没找到能用的课本……”
他说:“最后没办法了,自己给学生写的。”
思归吃惊地看着老人,知道他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老三届。
“三十年前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比人家差不知多少。”他说。
老教授莞尔,“最常见的就是你一接手,发现这玩意除了你没人能干……国外都快做烂了的东西,一回国内,发现这个没有,那个也没有,跟个漏洞似的。怎么办?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顶。”
“为了开一门课写教材,写简纲,培养学生……”老教授说。
“非得我们顶起来不可……其实心里没半点儿底。只知道一件事:我们如果不做,就没人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