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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张客舫老师看向她的目光,混杂着难以置信,与极度的震撼。
思归明白张老师已经认出站在面前的人是谁。
他认出「余思归」是谁的女儿,而这个女儿又是走过多远的路,才站在他的面前。
老人双眼蕴满泪水,隔过模糊镜片,看向余思归,似乎不敢辨认这个女孩,片刻后轻声道:
“……你小时候……”
思归在冬日夕阳中低头,轻声说:“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张爷爷发着抖:“我早该想到……你的小名……你、当时大家都叫你……”
“小归。”女孩朦胧笑道。
然后女孩儿轻轻鞠躬,对故人说:
“一别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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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思归从教学楼出来时,已经暮色四合。
清华园里没剩什么人,寒假将至,马上就是小年,学校里连倒霉蛋硕博都所剩无几,剩下的也都在收尾自己手头的实验,马上就要回老家了。
张老师去找自己的老同学一起吃晚饭,思归则去找马上就要回学校的的盛淅。
盛少爷让她去报告厅附近等着,他先回去开个车。思归裹着厚厚羽绒服,冒着北风往汇合点去,结果路上忽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小王,你车到底停哪儿了?”成泯纳闷地问。
“好像在机械学院那儿……”他秘书焦头烂额地问:“我们走错了吗盛总?”
成泯:“……”
归归听见机械学院四个字,喊道:“不是走错了,是走反了!”
他秘书一凛,成泯回过头去。
思归看见成泯的秘书套着皮夹克,典型的南方过冬装,防风,却并不足以抵御北京的干冷,冻得快透了。
成泯则穿着粗花呢人字纹大衣,戴着无框眼镜,在路灯下转身时,有种奇妙的、和盛少爷相似的既视感,颇为绅士。
“小余?”成泯问。
王秘书一看思归,马上不再说话,虎□□叠,两手搭在一处,恭敬而挺拔地立在成泯身后。
那是一种,饱经锤炼的察言观色……
归归没忍住,多看了王秘书一眼。
成泯并不以为意,看着思归,好玩地问:“你怎么到这方向来了?你男朋友叫你?”
“是的。”思归开心地点点头,大方地问:“老师您要回家了吗?”
成泯失笑,温和点头,又和蔼地问她:“这个学期的上课的感觉怎么样?”
思归想了想:“您是问我个人,还是问我们班上的想法?”
“我最主要是好奇你个人,”成泯好玩地说:“但也想听听你们班上对我的课程的看法。”
余思归略一思索,含蓄道:“我们班……大多数人,都认为您这个课上得很累,作为一个3学分的课程,却占用了太多课余时间,很多人应接不暇。如果不是第一学期开课不多,可能大多数人都撑不下来。”
成老师忍着笑道:“你还挺诚实。那你呢?你怎么看?”
“我和姜骞也认为,压力很大。”归归抓抓后脑勺儿,腼腆道:“但我们两个人都认为,我们在过程学到了很多……如果不是研讨本身的话,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学到的,课本之外的知识。”
“我无法代表姜骞,我只能代表我个人讲——”
“我非常感激这次机会,能在今年上您的研讨课。谢谢成老师。”
成泯温和地看着她。
“而且我觉得姜骞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归归小小声道。
“我不敢替下一届求您再带一年,毕竟认为您的课程压力大的人才是大多数。”
然后思归认真地看着成泯,说:
“但我希望以后……等我再长大一些,能和您在某处重新认识一次。”
“您在我眼中是很了不起的人。”思归道。
一个无论何时都信任自己判断的人。
能解决切实存在的问题的人。
呼呼北风中,思归被冻得瑟缩,说:“虽然您身上有很多谜团,但我认为‘了不起’三个字是真实的……我只希望我以后能走得足够远,追上您如今的脚步。”
朔风如刀,成泯模糊道:“脚步……”
思归礼貌且知进退,绝口不问成老师的身份,也不会要老师的联系方式,笑了起来:“谢谢老师,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成泯笑了笑,道:“你也是,小余。新年快乐。”
归归笑得很开心。
成泯似乎被触动了心里的一个柔软的角落,又和蔼地对她说:“谢谢你来上我的课。”
思归笑得眉眼弯弯,又给大衣衣袂飞扬的成泯指路:
“老师,机械学院要从那条路走,那边有路标,前面那个是机械工程馆,和机械院不一样的。”
“谢谢。”成泯温和道。
然后他转向秘书,说:“小王,走吧,我发现你是真不认路。”
王秘书哭笑不得,亦步亦趋地跟上成泯的步伐;两个中年人向路灯亮起的黑夜走去,冬青树在风里生长。思归正要向报告厅走,成泯却忽然转过头喊道:“小余!”
归归“诶”了一声。
“或许也没有那么远。”成泯说。
“下次见。”
成泯温和地一笑。
成老师说完,并不等学生的回答,同秘书一同转身,走向浓浓黑夜。
思归一怔。
成泯在平日倒也会笑,但那笑意多数有点狰狞,像是要吃人,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但,他方才那笑,却是真心的。
——成泯真心笑时,眉眼神态极像盛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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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归思忖了许久,下一秒听见兜里手机在震,拿出手机一看,是盛少爷的电话。
思归一直没回他的微信,所以少爷挂了个电话来。
归老师按开通话,那头响起一声‘喂’,盛淅问:“人在哪呢?”
思归开心地问:“你到啦?”
“到了,”盛大少爷在电话里慢慢道,“你怎么这么磨蹭?”
归归笑了起来,挂了电话后朝工字厅的方向奔跑。
她冒着大风向大礼堂的方向跑去——思归跑过长长的、冬夜四下无人的清华路,跑过路灯之上,重重漆黑云杉。
余思归跑过夜空下雪白二校门,穿过漆黑一片的一教与大礼堂草坪前的日晷。
日晷上铭刻着1920级毕业生的铭言:
「行胜于言」。
然后归归看见了在路的尽头,等人的盛少爷。
路灯下,盛淅一身黑蓝,身材颀长,靠在万泉河的桥头,羽绒服拉到顶,一头短发被漆黑的风刮得凌乱,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被冻到关机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