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旁边是知恩王送来的礼,一把玛瑙梳子,柄部镶嵌了十二颗硕大的红宝石,这样阔绰的贺礼,正合他素日出手阔绰的形象。轻叹了一声,再无心思多看那些俗物。
冯清远见她神情委顿,以为路上受了颠簸,柔声道:“蓉儿早些歇息吧,明日应酬客人,可得打起精神来。”
冯清蓉忙点头,恹恹地回了听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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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姻缘天定 ...
破晓时分,她习惯性地起身,却没有了往日悠长的钟声。不过三个月,她已习惯了寺院的晨钟暮鼓,可是需要多久才能习惯先生不会出现在她身边的事实?
犹记得去年的今日,他拥她入怀里,说及笄那日,会来冯府求亲。如今她及笄了,他却不知去了哪里?尊卑有别,贵贱有别,他们的距离太遥远,她怎样追都追不上。就如那个雪夜,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跑,却始终赶不上他的步子,只能倒在雪地里哭。那一次,他终是回头抱起她,而这一次,他可会再回头?
草草吃过早饭,秋菊替她梳妆打扮,描描画画折腾了许久,才举起铜镜来让她看,“待行了礼,将前面的刘海梳上去,小姐就更美了。”
美又如何,不美又如何,人说女为悦己者容,他不来看她,她又何必费心装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眸皓齿,眉目如画,齐整的刘海掩藏了额头,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不由低叹:“真不想长大,一辈子当个小孩子,该有多好!”
如果总是十三岁,是不是先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被丫头们簇拥着缓缓行至大夫人处,那里已聚集了众多女客。大嫂任宛如正含笑在招待客人。看到她微胖的身形,冯清蓉才想起昨日匆忙,竟然还没去看望已三个月的小侄子。
一片艳羡声中,大嫂将她的头发打散,理顺,重新梳了个如意富贵髻,大夫人亲自将一柄精致典雅的碧玉玲珑簪松松地插入发髻。
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个女人了。
机械地维持着含蓄的笑容,优雅地跟周围认识或不认识的女眷点头,感谢她们拨冗前来,人一层层围上来,又一层层散去,竟不知有多少人来观礼。
方与李尚书的千金客套完,大夫人的丫头玉兰走来道:“六小姐,三少爷请你去议事厅接圣旨。”
圣旨?!冯清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匆匆进了议事厅,屋内乌压压已跪倒一片。见她进来,手捧圣旨的黄衣小太监捏着嗓子唱:“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冯太傅之女冯清蓉柔嘉淑顺,温良贤德,品貌出众……”
冯清蓉跪在地上听着诸多溢美之词,越听心里越凉,果然太监念道:“与威武将军赵霆堪称天造地设,特将其许配威武将军为妻……”
不,不要!她不要嫁给赵霆!未等太监念完,她蓦地站了起来,拔腿向外跑去,没头没脑地跑出冯府正门,迎面撞到一人身上。
冯清蓉顾不得理会,只是一径地跑,直到醉然亭边才止住步子。
“怎么了,蓉儿?”楚天阔跟在后面问。
“家里人太多,出来透透气。”冯清蓉勉强挤出来个笑容,扶住一棵柳树,暗自调着气息,视线却不停地四下逡巡。
正值盛夏,游人如织。去年此时,与先生一场赌局,先生扮成清贫书生在此苦读,今年他可会再来?
眸光扫过无数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背影,最后凝在一个修长挺拔的藏青色身影上。那人墨发如瀑,以青色绸带紧束,头上一顶青玉冠,极为普通的男子装扮,可是她还是知道,是他!
他果然来了!虽未到冯府,可他在他们初识的地方等她。方才的绝望忽地不见,希望的嫩芽悄悄露了头。
“风哥哥,快,刚出炉的。”甜美的声音生生止住了她欲上前的脚步。
柳荫下,急步走来一个少女,圆圆的鹅蛋脸,眼如点漆,腮若花红,周身洋溢着健康活泼的气息,素净的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包里的东西似乎很热,烫得她不停交换着双手。
“茗儿,我来。”藏青色的身影迎上前,接过油纸包。
“瞧瞧,都红了。”少女娇嗔着伸出葱白的玉手,指尖果真红了一片。
慕容子风握起那双小手,放至唇边,轻轻地吹,“疼吗?”
疼吗?冯清蓉举起右手,指腹赫然两道深陷的指甲印,可会有人捧了她的手问——疼吗?
抬眼,再度看向那边。秦香茗看到她,浅笑着点点头。
慕容子风也缓缓转过身来,正对上冯清蓉直勾勾的眼神,本就破碎的心硬生生地又被撕成两半。她竟是又瘦了,浅蓝的衫子有些肥大越发显得腰身不盈一握,一双手白玉一般死死绞在身前。她的额发已经梳起,露出明洁光滑的前额,一双黑眸莹莹蕴着泪,唇角似是在笑,那笑却比哭都难看。
挣扎着移开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慕容子风含笑着看向楚天阔,“楚公子别来无恙?”楚天阔回了礼,转头去看冯清蓉,却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路旁的柳树,两滴清泪挂在腮旁。
“蓉儿——”楚天阔柔声低唤,她脸上的绝望与迷惘让他担心,也让他心疼。
“楚大哥,我有些饿了,去喝酒可好?”
“好啊,不过我原本想去府上叨扰一顿,没想到又被你讹了去,赶明定找补回一次才行。”
冯清蓉强扯出一丝笑容,随在他身后进了醉仙楼。
慕容子风拉着秦香茗急急地走,待拐了弯,再也感觉不到身后目光的追逐,才松下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寻了一颗大树,靠着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酸软,一丝力气都没有。
“风哥哥,这两个是猪肉白菜馅的,这两个是茴香馅的,你尝尝。”秦香茗挨在他身旁坐下,打开手里的纸包。
“我现下倒是不饿,你先吃吧。”他摇摇头,不由自主地望向适才所站的地方,视线被柳枝与游人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方才冯清蓉尚未走近,他已知道她来了。她身上的药香极淡,可他就是能自众多花香草香里分辩出来,她的脚步很轻,可他还是能够自纷乱噪杂的声音里区别出来。三年来,她被他捧在手心里,养在心坎里,她的一举一动,他如何会不晓得?明知道,她必定会来醉然亭,他还是携着秦香茗来了,他不就是为了让她伤心,让她死心,让她恨他吗?如今心愿已遂,可心里真是痛啊,痛得他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
“风哥哥,那个冯姑娘你以前认识吗?”秦香茗口里咬着包子,含混不清地问。
“怎么?”他答非所问。
“适才,她盯着你的样子好奇怪,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可能有什么伤心事吧。”
“也是,”秦香茗笑笑,低声道:“没准跟那个楚公子吵架了。”
听她提到楚天阔,慕容子风心里涌起一股异样,不愿再说话,便拿起一个包子慢慢嚼。是茴香馅的,冯清蓉爱吃的口味。去年七月,她自刑部回家那夜,他就是买的这家铺子里的包子。想是饿极了,她三口两口吃完了整只包子,差点噎着。也不知,日后她再吃包子,会不会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