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妃是她的姑表姐妹,两人情同手足。不同的是,她进宫早些,为皇帝生了两位公主,而云妃进宫虽晚,却是所出两名皇子,只是地位仍在她之下。皇帝至今也未立後,她每每便做出这副权掌後宫的姿态。
景焄听了,微微一笑:“这个麽,朕自然是要去的,说起来,朕也很久没和爱妃们小聚了。”
德妃满面喜色的谢了恩,命众人侧立一旁,让出了去路。
回暖晴宫的路上,蓼湘将头靠在皇帝胸前,叹道:“方才德妃娘娘怕是在心里咒骂了我不知多少遍。你是故意那样的麽?”
景焄静默了一阵,开口道:“我就是要让你知道,离了我,你必会被人挫骨扬灰。”
以前,秦德宝只知道跟在皇上身边是件好差事,现在则明白,若是日日跟在皇上身边,那可是件天大的惨事,尤其是像当今皇上这样喜怒无常的。所以,当皇上去弘德园赴宴的这日,暖晴宫上下端的是喜气洋洋,中午不知是从哪弄来一锅炖鹿肉,众太监是抢得不亦乐乎。秦德宝正抓着块鹿脯啃得高兴,外面突然有人喊:“小秦子,有人找。”他只得悻悻放下那块鹿肉,走了出来。外面站着的却是多日不见的小路子。
秦德宝咂吧着手指头,笑道:“你今个来得倒巧,来来来,进来一起吃,新进的鹿肉,可好吃了。”
小路子一副泫然而泣的样子,抓着秦德宝的袖子:“小秦子,冯远他……怕是不行了!”
秦德宝一惊,忙道:“这是怎麽说的?他怎麽了?”
小路子两眼红肿,说道:“我也是好不容易抽空来跟你说一声,前几日有人诬赖他偷了丽妃娘娘的首饰,被打了好几十板子,这几日渐渐的就快不成了!”
秦德宝颤声问:“他……他现在在哪?”
“就在清芷苑後面的那排破屋里。”小路子答道。
然而等秦德宝跑到这个几欲废弃的破屋里,地上除了些许稻草和破棉絮之外,什麽也没有。好不容易找着个附近的老宫女,她摇了摇头,说道:“那小太监早沤了,昨个就抬出去埋了。”
第六章
酉时一过,暖晴宫的王内监便开始呼喝宫人们关园门,远远有个身影走过来,正在关侧门的小喜子赶忙叫道:“小秦子,要关门了,快进来。”
王内监听到声音,急冲冲赶了过来,指着秦德宝鼻尖骂道:“好小子,混了一天才回来,赶明个咱家也不必伺候皇上了,专伺候你便罢了!也就湘公公那性子能调教出你这麽个东西!”
秦德宝闷闷的走进偏殿,蓼湘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有些许不快,冷声道:“你还知道回来,本想差你办些事情,你倒好,一整天连个影子也见不着,亏得你跟的是我,若是我们当年的那些师傅,早把你打死了!”
刚说到这,只听秦德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倒把蓼湘吓了一跳,忙道:“你怎麽了?我也没说什麽重话,你哭什麽?”
秦德宝哭的哽咽难当,断断续续说道:“冯……冯远他死了!”
蓼湘更是吃惊:“冯远是谁?”
“是……是和我一起进宫的好朋友。”
蓼湘愣了一愣,问道:“怎麽死的?”
“他们……他们说他偷了丽妃娘娘的东西,被活活打死了……呜……我知道,小胖子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他们……”他说到这又是一阵哽咽。
蓼湘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秦德宝的头:“若是丽妃做的,那也不稀奇,”他顿了顿,“我也被她打过。”
秦德宝抽抽噎噎的抬头看他:“她……她连你也敢打?”
蓼湘从袖中掏出块手帕递给他,然後起身坐回沈香扶椅上,叹道:“她太过於争强好胜了,我记得她进宫是……六年前,她父亲还是威武大将军的时候,征伐北凉立了战功,皇上在那时便纳了她为妃……”
秦德宝已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坐在蓼湘脚边,迟疑的问道:“你刚刚说……她打你?”
蓼湘苦笑道:“打我很稀奇麽?这宫里打过我的可是不少。丽妃麽,刚入宫那些天,皇上还常去她那,不久也就淡了,她不知哪里听来些流言,将我抓到她寝宫,”他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回忆,“丽妃娘娘长得倒挺秀气,就是下手太狠,我肋骨都险些被她踢断了。”
“那……後来呢?”秦德宝忙问。
“後来?皇上来了,责骂了她两句,把我带走了。”蓼湘轻描淡写的说完,拿细簪子拨了拨桌上的烛火。
秦德宝奇道:“皇上没有责罚她麽?”
蓼湘转过脸来看他,满是诧异之色:“责罚她?小秦子,你是疯了麽!我是什麽人?一个从五品的太监。丽妃娘娘是什麽人?皇上钦封的妃子,威武将军的掌上明珠。皇上若是为了我而责罚她,那……”他低头笑了一下,“他也不必当皇帝了。”
秦德宝更是不平:“皇上怎会这般纵容那恶女人!”
蓼湘立刻伸手捂了他嘴,低声喝道:“这般没上没下的话也敢胡说!若是传了出去我可保不了你!”
秦德宝眼圈又红了,低声道:“那……冯远就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麽?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湘公公能为我们做主。”
蓼湘叹道:“我算是什麽,能帮你做主?只有皇上能做这个主。”
秦德宝瞪大眼睛,问道:“皇上……会麽?”
蓼湘垂下眼睑,仍是去拨那烛火,轻声道:“如今姜虢已因旧疾辞了将军之位,他们姜家的老靠山阎太师去年又归了天,这丽妃若还这麽在宫中胡闹,皇上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需……”
秦德宝忙问:“只需什麽?”
蓼湘笑了笑,并不多说,只是吩咐道:“今夜皇上想必在弘德园歇息,你就睡在这边斜榻上吧,不用去门外守夜了。”
晚上,偏殿里的烛火都已被熄灭,只有月光下的树影在窗外婆娑摇动。秦德宝听那边大床上又传来翻身的声响,忍不住问道:“湘公公,你还没睡麽?”
过了一会。蓼湘在黑暗中叹道:“我这毛病也不是一两天了,倒是你,怎的还不睡,还在想你朋友的事麽?”
秦德宝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蓼湘看不见,转而应了一声。
“小胖子待我极好,刚入宫时,每个人发放的饭量都不多,我根本吃不饱,他每次都匀一大半给我,说他自己胖,少吃些不碍事的,”他说到这鼻子发酸,“湘公公,你说,咱们奴才就不是人麽?”
他听见蓼湘极轻的叹了口气:“逝者已矣,你想那麽多也没用,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这淡然的口气让他有些恼怒,恨道:“公公你可知道什麽叫朋友麽!”
蓼湘静默了一会,并没有发火,轻声道:“我也有个朋友,那是以前了,我记得那次……”说到这他忽的噤口。
倒是秦德宝忍不住问:“公公?”
蓼湘似乎有些含糊的唔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有一次我病得很重,要不是她照料,我也早死了,”他不愿多说,只是道,“好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