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日清晨,离鸿还睡得迷糊,突然被一指封了胸口大穴,随即倒拖了起来。出手偷袭的人是那驼背老头,宗杨则跟在他身后,口中下令道:“把他绑到那棵树下去。”
离鸿一路被拖得十分狼狈,却又拿不准他们的意图,胸口梗塞着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恨平日怎么走了眼,没看出那驼背老头还有这手点穴功夫。宗杨说的那棵树就在屋后的密林中,离鸿被按在树上困得结实,却留了右臂未绑,老头捆好了他之后才解了他的穴道,还丢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刀给他。
离鸿经过点穴、拖行、又是捆绑,浑身又痛又麻,握着那把刀正有些发懵,只见宗杨远远地顿了顿足,将一颗飞石向自己头顶踢来。他循迹望去,正看见头顶上的树枝下挂着一个巨大的黄蜂巢,巢体被飞石击中,直落在他脚边,只听一阵杂乱的“嗡嗡”声之后,数不清的黄蜂将他团团围绕了起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离鸿才倒提着那把破刀回到了宗杨面前,他脸上被蛰了好几下,已高高肿了起来,左眼几乎都睁不开了。
宗杨抬头之看了他一眼,便道:“老赵,拿颗解毒丸给他吃。”随后才点了点头:“听说那窝黄蜂只逃了十几只,还算不错,不过,下次若是不能全部除去,你就是悟性不够,我不留这样的徒弟。”
离鸿强忍着痛,低低应了声:“是。”他服了老头递来的解毒丸,稍稍喘了口气道,“师父是想试试我这些时候练刀的结果如何么?”
宗杨冷哼了一声:“你不是一直想学逐影刀?我在教你罢了。”
离鸿惊讶地张大嘴巴:“逐影刀?”
“这刀法没有刀谱,也没有口诀。当年悟它时,我受了极大的挫折,那时心里思极恨极,从紫鸾峰下山,不慎有了入魔之态,只想杀尽一切所见之物,将那一路的飞禽走兽都洗了刀刃。后来,渐渐清醒些,才归结了刀法,取名逐影,逐万物之影。”
离鸿之前听南柯说起过宗杨的往事,也可大略猜测到他说的挫折是什么事,所以垂着双手默默地听。
“要学逐影刀,首先要学会恨。”宗杨低声道,“这就是我为什么留下你的原因,你要记住,你所受的一切苦,一切痛,都是你的仇人给你的。”
离鸿浑身一颤,当年安平县一案之惨状,出逃一路上所受的苦楚,在太虚道宫前被推拒施舍时的绝望全都涌上心头,他原本平淡安逸的人生已被那个远在建墨高高在上的仇人所毁,若不然,自己也不会辗转落魄,落入这个杀人饮血的组织,在这山中苦熬。他木然地摸了摸头上的伤处,向宗杨低下头:“我记住了。”
雪尽春来时,春花绽放,靠近山坳里的一片桃花开得尤其艳丽,这是从山下入谷的必经之路,两个深色的人影沿着山路而来,身形极快,使的都是上乘轻功,直到桃林附近才停下了脚步。
使他们驻足的是桃花林中一个舞刀的少年,少年手中是一柄粗粝的木刀,刀影轻盈,被风摘落的花瓣簌簌而下,铺在树下的泥土上,而少年四周尺余之地却没有一瓣落红。
“那孩子竟能将周遭落下的桃花一一接住,用刀势推开,一片不漏,实可谓是技艺精湛,”说话之人捋着颔下长须赞道,“这个就是宗杨的徒弟?”
“不错,就是狼主遣人送来的小子,”接话的那个声音倨傲,“听说是天南堂那边的人,堂主,你要去瞧瞧么?”
第12章 短笛
“不,”被称作堂主的那人摇了摇头,“我们不打扰他,先去寻宗杨。”
他身后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有些不屑的意味,一闪身便不见了。
他们来去都是悄无声息,离鸿在练刀的间隙里压根没有察觉他们的踪迹,直到晌午回去时,才发现多了两位客人,他不知如何称呼,只得在门口站住了。
“你就是离鸿?”问话的人是个矮瘦的小个子,一双肿眼泡不客气地盯视着他。
离鸿后退一步,抱了拳:“小弟正是离鸿,不知二位是?”
小个子答道:“我是朔北堂马邢豊,这位是我们叶荣叶堂主。”
离鸿虽大略猜到他们是朔北堂的人,却没料到堂主竟然亲自前来,忙又行一礼:“叶堂主,马大哥。”
那位叶荣点头笑了笑:“小兄弟在宗杨前辈这还习惯么?”
离鸿瞟了一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宗杨,答道:“师父待我极好,多谢堂主挂心。”他暗暗有些疑惑,这位堂主看起来倒不及那姓马的倨傲,举止儒雅之外还有些软弱,全不似天南那位骆堂主的威严。
“你额头上的肿块是什么?”马邢豊颇为无礼地指着他突然问道。
离鸿掩饰地摸了摸额角:“是……练刀时被黄蜂所蛰。”
马邢豊咧开嘴笑了两声:“原来也没有说得那么神,我还道天南堂寻了个多了不得的奇才,看来不过如此,过几年雕琢不成器,说不定也像之前那个一样被一刀砍了。”
离鸿愣了愣,并没有反驳他的讥讽,从他话中不难辨出,他针锋相对的并非是自己,而是天南堂,早先便听南柯提起过四堂间素来不睦,看来朔北和天南更是早有嫌隙。
叶荣却脸色难堪了起来,轻喝道:“马兄弟,不要胡说。”
他身为堂主,却不敢十分训斥下属,着实古怪,离鸿在他二人脸上看了一圈,苦于身边没有人为他解惑,也只得在心里自己揣度着。
见离鸿没什么反应,叶荣稍稍缓了口气,向一边的老赵道:“晚些时候会有人送些吃用之物来,这几间屋子老旧,也顺便修葺修葺。”
老赵头只默默点头,躬腰站在一旁。
叶荣又面向宗杨,抬手从怀里取出个锦盒:“这是火獠卫才赐的两颗天运丸,给前辈和老赵头。”
宗杨这才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示意老赵去接,又看了看离鸿。
那马邢豊察觉到他的意思,阴阴一笑:“今年还没这小子的份,且看他在风狼中能活过几年再说。”
叶荣皱了皱眉,并未再出口呵斥,只犹豫着看了离鸿一眼,离鸿觉察到自己待在屋内有些尴尬,便道:“我去打水。”
附近就有一眼山泉,担着水一趟来回并不费时,离鸿刚打水回来便看见叶荣正在屋外来回踱步,看样子是在等自己。
“小兄弟,”叶荣喊了一声,向他走了过来,“方才马兄弟的话不要太往心里去,他这人就是爱说些不好听的,倒也没什么恶意。”
离鸿只是淡淡一笑,暗道,比起那个恶言恶语的家伙,你这怯懦柔弱的朔北堂主才是古怪。
叶荣沉吟了片刻,犹豫着问道:“听说……你是为了报仇才入的风狼?”
离鸿略微警觉起来,点了点头。
“你年纪还这样小,就为了报仇而活,未免也太悲苦了。”叶荣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宗杨前辈虽然没正式收过徒,但料想也会尽心竭力教你毕生所学,总好过把你送到河西堂去,那里……咳……总之,入了风狼,万事都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