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竟有个孩子在此读书,离鸿心内奇怪,悄悄将门推开一些,正对上一双瞪得乌溜溜的眼睛,那孩子看着他脸上骇人的面罩,大叫道:“你是谁?”
离鸿“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不是坏人。”
那孩子却还是戒备地望着他,四下里偷偷张望着,不知是想叫人还是想逃跑。离鸿也知道自己这个装束太没说服力,深叹了口气,将面罩拉了下来:“我真的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你的。”
孩子定定看了他一会,终于小小声道:“你想做什么?”
离鸿不方便站在廊下,便从他身侧走进了房间,只见里面满架的书籍,似乎是间书房,便道:“方才听你在读书,你是洪家的孩子?”
小孩在他身后掩上门,轻轻点了点头。
离鸿蹲下身,望着他道:“洪万辰是你爹?”
“你认识我爹?”
“算认识吧。听说你爹和你娘都已经……”离鸿对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心里骤然生出种同病相怜的感伤,“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低下头:“我叫洪天赐。”
听这名字也可以猜出这孩子是洪家夫妇的心头宝,离鸿心中又是一叹,摸了摸他的头:“天赐,你知道杀害你爹娘的凶手是谁吗?”
“知道!”洪天赐立刻点了点头,“是一个叫离鸿的人。”
离鸿的手登时僵在半空中,他难以置信地道:“是不是弄错了,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
洪天赐笃定地道:“就是离鸿,我娘临死前告诉我的。”
“你……”离鸿望着这个眼神清澈的小小孩童,全然不像说谎的模样,可自己明明都不认识他母亲,为何那个女人要诬陷自己,该不会是正碰上名姓相似之人吧。他定下神,又问道,“天赐,关于那个离鸿,你娘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洪天赐摇头:“没有,只知道是风狼的大坏蛋。”
离鸿彻底懵了,他张了张口,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外间传来脚步声,忙飞身窜到梁上,只听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中年男人道:“天赐,你在同谁说话呢?”
洪天赐见了他,恭恭敬敬做了个揖:“义父,我在同大哥哥说话。”
离鸿一听,心里暗叫不好,手已摸上了腰间刀柄。
那男人皱起眉:“什么大哥哥?”
“我刚刚背这则孟子见梁惠王,总是背不熟,于是就在心内想了一个大哥哥,他做梁惠王发问,我做孟夫子作答,果然好记了许多。”
这小孩的机警倒超出自己所想,离鸿松了口气,想到之前听太虚宫的人闲聊时说,洪家庄唯独剩了个孩子被铁笔山的罗廉先生收养,这个男人大约就是罗廉。
“好孩子。”男人慈爱地摸了摸洪天赐的头,“一会背给义父听听。”
洪天赐用力点了点头,稚声稚气地说:“我先陪义父用早饭。”
他们两人刚携手走出去,离鸿便从梁上溜了下来,依着原路离开了这间书房。
离鸿在庄园内徘徊了两日,这里原先庄内的仆从已所剩不多,更无人亲眼看见当夜杀害少庄主夫妇的凶手,但所有人都一口咬定,那人就是风狼的离鸿。洪少庄主的死因俨然变成了离鸿心里的一个死疙瘩,他不甘心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去,总觉得洪天赐那儿仍有些蹊跷,便在当夜又悄悄潜进了洪家庄。那孩子的卧房就在书房的正东,门口连个守夜的下人也没有,离鸿刚一走进,便听见小孩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哭叫声。
“你放开……放开我妈妈……呜……”小孩两手乱挣着,满脸都是眼泪,两眼闭得紧紧的,似乎正陷在一场梦魇里。
听他哭得揪心,离鸿忙上前拍了拍他:“天赐,醒醒。”
洪天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刚看见他就惊叫起来:“坏人。”
离鸿赶忙捂住他的嘴:“别怕,我是大哥哥。”
洪天赐泪眼朦胧地仔细瞧了瞧他,忽然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大哥哥……我梦到我娘……”
离鸿轻声抚慰了他几句,有些犹豫地问道:“天赐,你那晚是不是看见杀害你娘的凶手了?”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怀里那个小小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心里不由得一跳,追问道:“你看见了是不是?”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洪天赐忽然捂着耳朵大叫起来,“我娘说是离鸿,是离鸿。”
离鸿只觉得头疼欲裂,他苦恼地看着这孩子:“我就是离鸿。”
第28章
洪天赐显然是惊呆了,他半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离鸿,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离鸿忽然有些不忍心,这孩子死守着秘密,想必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他若真看见了自己父母惨死的那一幕,心中必然受创颇深,再这么逼问下去未免过于残忍。
“你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离鸿站了起来,再次摸了摸孩子的头,“如果这个罪名由我来担能免去些麻烦,那我便担着。”
他说完便转身从窗户翻出,只听身后那孩子突然大哭了起来,很快哭声便引来了人,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仆妇,她连拍带哄地道:“小少爷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快别哭了,别哭了,早些睡吧,明天一早罗老爷还要带你去云州呢。好了好了,小少爷别怕,听说老爷结交的那些大爷们都去了,他们啊,一定会把风狼的那些大恶人都杀掉,替老爷还有少爷少奶奶报仇。”
离鸿在窗外听见这老妇絮絮叨叨的一番话,蓦地一惊,没想到那些正道人士竟要齐聚云州,不知天南堂能否应付得过来,自己这个挂名的副堂主偏偏还偷溜了出来,回去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疾步退出院落,想着要尽快赶回去才好,却在这暗夜里听到一阵极低的私语,说来也是他耳力惊人的缘故,声音来源原本十分隐蔽,是在一个角落的假山石后头。离鸿躲在石头后面,只听一个沉闷的声音道:“你不如不去。”
另个声音道:“怎能不去,太虚宫元青道长再三嘱托我,况且这次大伙是为洪家庄一事聚头去挑风狼,到时候却连一个洪家的人也没有,岂不是笑话。”
离鸿立刻听出那是洪天赐的义父罗廉,也不知他半夜三更在这地方悄悄的同什么人见面,话语中显然还牵涉着围攻云州的事。
那沉闷的声音冷冷一笑:“也罢。”
罗廉又道:“说来风狼里邪魔外道众多,若是硬斗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不知兄台可有良策?”
“你担心这个?明日我会在云州布下酣甜香,等你们来的时候那些人大约只有引颈待宰的份。”
罗廉喜道:“如此甚妙,时候不早,兄台还请早回,莫让那帮贼人起了疑心。”
离鸿听得心头突突直跳,这一趟洪家庄走得倒是不亏,连着听见两件惊人消息,怪不得风狼雄踞多年无人敢动,这次一帮人却贸贸然杀了去,原来暗地里还有个奸细。从朔北那个石乞开始,风狼已不是第一次出奸细了,最近频繁如此,怕不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