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听她这麽一说,微微皱了眉,正要接话,却听那美貌少年忽然开口道:“以月姐姐的本事,就算没见过的巫术,想必也有办法解开。”他站在迟轩身後嘻嘻一笑,“不然也不会劳动师父兼程十昼夜去请你了,是不是?”
他的容色即使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也显得极美,却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冰雪之姿,反而极是生动,尤其是看向迟轩的时候,颦笑间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绝妙的媚意。那自然不只是徒弟看师父的神情,苏漓冷眼看着,虽然有些疑惑,在这当下却也没有闲情去深究这对师徒的关系,他重新将视线转到了那名女子的身上。却见她已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细长瓷瓶,有些无礼的向曲舜吩咐道:“掌灯。”
曲舜立刻点了盏明亮的灯放在榻边,女子微微倾斜瓷瓶,将瓶口对着灯光,很快的,一条白色长虫便循着光缓缓蠕动了出来。女子一言不发的拎起那虫放到了百里霂耳边,长虫立刻便顺着耳眼钻了进去,曲舜大吃一惊,忙伸手去拦:“你在做什麽!”
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条虫是我以精血喂养的,专食巫毒魇术,放在他体内,不消半个月就能把他骨血里的咒术吞噬干净。”
曲舜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一时有些无措。
女子将空瓶扔到一边,又道:“这虫虽然十分珍贵,不过看在迟爷的面子上就送给你们吧。”
苏漓暗暗道,等百里霂醒来,知道自己身上多了条虫,恐怕也高兴不到哪去。他虽然这麽想,表面却还是谦和的笑了笑,问道:“请教姑娘,万一再有人向我们施咒,可有什麽解决之法麽?”
“这个你不必担心,魇术本就是消耗施术者精神支撑的巫咒,等蛊虫吞噬净将军身上的巫毒,施术者必然也会元气大伤,哪有功夫再给你们施咒。”女子冷冷说完,重新将黑纱缚回面上,又转过头道,“还有,这蛊虫附在心脉附近,这半月内千万不可由他大喜或是大悲,否则会伤着自身。”
苏漓将这番古怪的交代记在心里,道了声谢:“此次劳烦各位,军中茶水粗陋,权且留下吃一顿便饭吧。”
迟轩站起身,刚要开口推辞,却听榻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随即便是曲舜惊喜交加的声音:“大将军醒了。”
第118章
苏漓上前一看,见百里霂眼眸微睁,漆黑的眼珠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茫然,分明是醒了,他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不知呢喃了句什麽。
“大将军,筱晏王来了,他带了位高人,替将军解了巫术。”曲舜手指微有些颤抖,将百里霂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到後面去。
百里霂迟疑了片刻,低声重复道:“筱晏王……?”
听他叫自己,迟轩忙走上前去,在榻边坐了下来,握住他的手掌:“百里将军,多年不见了。”
百里霂细细看了他一眼,露出无力的笑容:“王爷别来无恙。”他一面说一面动了动,似乎想坐起身来。
迟轩忙一把按住:“将军身负重任,要保重身体才是,方才我这位朋友说了,半月内将军都不可劳神,还是安心休养为妙。”
百里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正好看见那个少年,不由得怔了怔。
“这是我徒儿夏陌。”迟轩察觉到他的目光,低声说道。
百里霂收回视线,低头笑了笑:“这个倒是不错,王爷也算长进了,总比当初追着那个太监要好。”
他这话着实无礼,让一旁的苏漓和曲舜都颇为尴尬,迟轩却并不恼火,反而豁达的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他们之前一直在蕲州?”百里霂忽然问道。
虽没有直说姓名,但迟轩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轻声答道:“他们原本是在蕲州置了田地,可是没过一年,蓼湘的腿好了,皇兄便带他在四海内闲游,至今也不知玩到哪去了。”
百里霂连咳两声,低低叹了口气:“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迟轩沈默了片刻,开口道:“将军若是想知道皇兄的行踪,我可以……”
百里霂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这些年生死过往,我早已对那些旧事释怀了。”
“我少年时曾在万佛寺听大和尚讲经,其他枯涩佛偈早就忘了,唯独记得他说人生中最难得的是‘放下’二字,将军多年征战,竟能领悟这一点,当真可贵。”迟轩微微笑着,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王爷看错我了,我放下这一件,心里记挂的却是更多,”百里霂说到这里,闭上眼睛自嘲般的笑了笑,“这样的贪心不足,迟早会吃着苦头。”
翌日天色微亮之时,中军大帐外便擂起鼓来,各营校尉忙不迭的再次赶到大帐前,屏息听候差遣。帐内刚撤了厚毛毡子,亮堂了许多,百里霂饱睡一夜,脸上终於有了些血色,只是依然瘦的厉害。他微微皱着眉,斜靠在榻边,口气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我这还没缓过来,你们就又急着召那帮人来找我的麻烦。”
苏漓一面在帐中张挂地图,一面摇头道:“我倒想让你多歇几日,可你要再不出面,外头那些人说不准就要兵变了。”他一伸手指着帐外,“昨日那帮人杀到这里,好像我和曲将军联手谋害了你似的,非要见你一面不可。”
百里霂哭笑不得,又抬头向帐内看了看:“对了,怎麽不见百里陵?”
“他在这里守了几夜,我让他回去睡觉了。”曲舜略略将桌案收拾了一番,回身答道。
苏漓撩起帘帐向外看了一眼,回头对百里霂轻声道:“眼下着实有件棘手的事要将军来决策,等尹将军进来自会向你说明。”
百里霂轻抚着额头:“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将士们全然没了昨日在帐外的气势,小心的钻入营帐後便向百里霂道:“将军头风好些了麽?”
“将军好像瘦了不少。”
“将军,我这有个治头风的偏方……”
“好了,把你们这套都收起来,”百里霂有些不耐烦,“有什麽大事赶紧说。”
尹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百里霂行了个军礼:“将军,乌木合在北凉集结了新的骑兵,这些天就会穿过乌苏里雪山,从伽摩的北侧穿插过来。”
“哦?”百里霂终於来了精神,从榻上翻身坐起,紧紧的盯视着他,“这批人一来,我军实力大增,伽摩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这几日想必会派出一支精兵盯着北边,伺机隔开乌木合的队伍,不让他与我们会合。”
“将军说的是,所以末将准备率一支军队前去接应乌木合。”尹翟低声道。
百里霂怔了怔,忽然下了榻,有些摇晃的走到地图边,苏漓担心的扶着他的胳膊:“将军要做什麽?”
“北凉原与伽摩的极西平原接壤,两边都是广阔无垠,唯独这里有一道峡谷,是路上最为险要之处。”百里霂细瘦的手指在图上点了点,“伽摩人狡诈,恐怕会在此留一手对付我们接应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