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不禁开始後悔自己的粗鲁,转而贴着他冰凉的脸颊,放软了口气道:“你既不愿意说话,那我给你说说少年时遇到的一些故事可好?”
紫淮被他温暖的体温熨着,又听着这样温和的话语,突然低低苦笑了一声:“将军今日的缱绻温柔,就算是他日分别後再想起,也自会有暖意萦怀。”
百里霂忍不住皱了眉:“什麽他日分别,你以为我说会照顾你一辈子是谎话麽?”
“将军一诺千金,”紫淮在他臂弯里轻声叹道,“怕只怕事不由人,我虽然眼盲闭塞,但也听说这一次将军攻打极西城是抗旨之行,还罔顾他族归顺大炎的旧例,在他们降後又杀了伽摩两队人马……自我认识将军起,将军做每件事必先考虑後果,而今,却像是早已不计自己的生死了。”
百里霂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不必担心,我就算是犯了死罪,也会预先找人照顾好你。”
“不必。”紫淮干脆的摇了摇头,“将军若有什麽差池,我也没有必须活在世上的理由了。只是,我不信将军这样的人真的会陷自己於死地。”
百里霂有些无奈的笑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我看不透,比如当今皇上,他年纪不大,做事却往往出人意料。我做出格的事已不是第一次了,前几次他十分宽容,我想,他若不是准备一直宽容下去,就是想找一个机会一次做绝。”
紫淮怔了怔:“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是惯有的事,将军身在边陲,手掌兵权,在国中声望又高,真想动将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决定的事。”
百里霂神色似乎并不那麽在意,只是附和道:“不错,真要处置我,想必这几个月建墨就会传出消息,只是东西两地千里之遥,我也没有可靠的眼线。”他顿了顿,有些自嘲的说道,“原本有个人对我的生死还算上心,不过估计他现在也不想管了。”
他这一番话本是说笑的意味,却见紫淮当真紧张了起来,手指用力的攥紧了他的衣袖。
“不要怕,等大军停驻到贺兰郡之後,我便单骑回建墨请罪,”他执了紫淮的发梢在指间把玩着,“或许看我自觉请罪,皇上也不会让我太难堪。”
他半真半假的说完了这话,又沈默了下来,许久,将紫淮的头按到自己胸前,低声道:“时辰还早,靠着我睡会吧。”
第129章
贺兰郡已大不如前了,衰败的萧王府人去楼空,自郡王薨逝之後,朝廷只临时从西州调派了一员文官主持郡内事务。而经过这场浩战之後,东西通商之路几乎断绝,中原的客商早早收拾了货物离开,雄伟的城墙里只剩下大片空荡荡的商铺和日渐贫瘠的旧家族。
朱楼依然耸立在郡中,虽然远不如先前那麽金碧辉煌,却也还算扎眼,百里霂毫不客气的带着自己的队伍驻扎在了那里。
昔日萧翼搜刮的名贵香料还在,那是西域商人带来的奇货,玫瑰膏子一般,用银箸挑一点就着烛火点着,满屋子都是那奇异的香味。苏漓素爱香料,笼着袖子在那氤氲里闭目坐了片刻,这才站起身,向里间走去。
屋内斜榻上有人正在安睡,百里霂坐在榻侧,向苏漓招了招手:“趁他睡着,请你帮他看看脉息。”
苏漓点了点头,走上前看了看那苍白的面色:“紫淮先生看起来十分孱弱,似乎是怀有旧疾。”他一面说,一面从锦被里按住那枯瘦的手腕,凝神听了起来。
百里霂见他渐渐拧起了眉峰,忙道:“他究竟如何?”
苏漓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却惊觉手下猛然挣动,紫淮已醒了过来,他缩回手腕尖声道:“是谁!你是谁!”
苏漓愣了愣:“我是……”
“将军……”紫淮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惊惶的在身边摸索着。
“我在这里。”百里霂握住他的手,应了一声,又在他背上拍了拍。
紫淮这才惊魂甫定的呼出一口气,向百里霂靠了靠,用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这一场闹腾完,百里霂再抬头去看苏漓,只见他脸色冷淡至极,眼神里像是厌恶又像是带着更多说不清的意味。见百里霂看着自己,苏漓却转头面向了紫淮,温和的说道:“紫淮先生,我是苏漓,以前在灵州见你时还在军中任职文书。”
紫淮平静下来後,神智敏锐了许多,忙道:“苏军师,我知道的,我方才从噩梦中惊醒,让军师见笑了。”
“不妨事。”苏漓微微笑道,“听说先生身体不适,在下颇通医理,想为先生请上一脉。”
“我……”紫淮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有些犹疑似的。
“紫淮,让苏军师给你看看吧。”百里霂依旧扶着他的腰,托着他的胳膊向前伸去。
苏漓一眼看见那双手腕上狰狞的旧伤,衣袖滑落时胳膊上隐约可见更多的伤痕,他心里一紧,重新搭上了那微弱的脉搏。
诊脉之後,百里霂复又扶紫淮躺下,然後很有默契的跟着苏漓走到了外间,方道:“他整日都恹恹的,究竟怎麽了?”
苏漓叹了口气:“紫淮先生大约过了很久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日子了,又加上长期受折磨恐吓,身心俱损,这样多的苦楚无人纾解,自然五脏郁结,不是药石可以医治的。”
百里霂心内一痛,低声问道:“无法医治?”
苏漓摇了摇头:“我只能开些缓解的药方,望他自己也要常想开些。不过即使如此,他这样的身体也挨不过几年。”
百里霂浑身一震:“几年……怎麽会只有几年?”
“莫怪我说话不好听,若是能再活十年,就是他的造化了,”苏漓别过脸,“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免得到时候……徒增伤悲。”
终於结束一年多的战事,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又是大胜而归。烽火营等灵州旧部尚可,而西北军的军纪却日渐松散了下来,接连几天都有人聚赌,连百里陵也熬不住手痒,窜进城西军营里赌上了半日。夜色降临之後,他方觉得腹中有些饿了,又赶回自己营中的夥房想找些残羹冷饭充饥。
夥头军一个都不在,满是脏污的夥房里十分突兀的站着一个俊逸的身影,那人面对着炉火,似乎正看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药罐出神。
“苏军师。”百里陵叫了一声。
苏漓转过头:“你怎麽来了?”
百里陵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来找点吃的。”
苏漓嗤了一声:“玩得连饭都忘了吃麽,真是个小孩子,”他指了指灶下,“那边还有两个冷馒头。”
百里陵不敢跟他强嘴,只好闷闷的揣了馒头,问道:“军师你不舒服麽,为什麽自己出来熬药,不叫亲兵来呢?”
“是那位琴师的药。”苏漓冷冷道,“刚回城让士卒们多歇歇,我一个人又无事可做,熬个药也没什麽。”
百里陵偷偷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军师,你是不是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