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你们十几人伏击北凉数百骑,这其中的危险不可谓不大,你为何去冒这样的风险,”百里霂垂下眼睛,唇角微微带笑,“是痛恨蛮子,甘愿报效家国?还是想立下奇功,求一份封赏?”
尹翟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麽问,一时就傻在了那里,半天才磕磕绊绊的:“我,我只是不想再被人嘲笑,他们都当我是烽火营的笑话……”
百里霂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等着他说下去。
“我知道我很笨的,无论是弓马骑射,还是近身搏杀,总是没别人学得那麽快那麽好。”他抓了抓头,似乎不知道该怎麽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李廷,忽然抬起头,“可是我不怕吃苦,他们每天射两百箭,我就射一千箭,我……”
他声音微微颤抖的,带着嘶哑:“我只想终有一天,也可以挺着腰板跟别人说,我在灵州烽火营里任职,大将军麾下最精良的烽火营。”
百里霂默然的看着他,不置可否似的:“你就没想过,若是这次失了手,说不准就被北凉人杀了,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尹翟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底气不足的:“我,我……”
“但你终究还是回来了,还手刃了北凉大汗乞颜,成了军中众所周知的大英雄。”百里霂笑了笑。
尹翟看见他笑了,稍稍放心了些,正要说话,却听他又开了口。
“不过,就算你侥幸没有死在北凉原,军中的法令也未必能饶了你,”百里霂脸色一沈,转向一旁的李廷:“私自离军该当何罪!”
第46章
李廷上前一步:“离营不足三日,杖责五十,”他顿了顿道,“领头者罪加一等。”
“哦?”百里霂斜觑了他一眼,又微微笑了,在尹翟肩上拍了拍,“我看他这副身板,一百杖未必能打得散。”
他转头问道:“这次离营的有多少人?”
“禀报将军,私自离营的一共十七人。”宋安低声答道,“交战中死了五个。”
百里霂的神色稍稍一滞,沈声喝道:“剩下的十二人,押到校场领罚。”
“将军,”白凡终於没忍住,硬着头皮开口求情,“他们这次所立的战功赫赫,难道不足以抵消离营之罪吗?”他一面说着,一面悄悄对站在一旁的曲舜使了个眼色。
曲舜似乎正在出神,愣了愣才走上前,站到白凡身侧,微微低下头:“恳请将军从轻发落。”
百里霂的目光在他们头顶上转了转,点头:“不错,他立了大功。我们与北凉对峙以来,还从未有人能够诛杀敌军的大汗,不过,”他顿了顿,“我若是为此事免去他的责罚,那麽所立下的军令还有何意义?”
“从此军中也不必再由本将下令决断,只等士卒自己瞅准时机出城便是,说不准,还会出十个尹翟,连王帐也能拿下来了!”
白凡见他疾言厉色,不敢再多言,将手按到腰间,准备随时退去传令,却听得百里霂又轻轻的啧了一声。
他走到尹翟面前,眯起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麽:“等到乞颜的死讯传到了皇上那里,说不准龙颜大悦,会破格提升你几级,本将若是在此罚了你,倒是驳了皇上的面子,”他转头道,“罢了,先把他押入刑房,待上疏奏达朝堂之後,再议不迟。”
宋安长吁了口气似的,一把拉过尹翟就将他带走了,李廷也随之匆匆告退。
“将军,其他人仍要押去校场麽?”白凡低声问道。
百里霂略沈默了片刻:“随尹翟回来的十二人仍留在烽火营,不急着处置。死了的那五个……着令查清籍贯,从军中拨饷银安抚家眷,都按校尉的例。”
白凡立刻应道:“末将领命。”
百里霂微微蹙着眉,有些疲倦似的哑着嗓子,又道:“曲舜,带几个稳妥的人,沿途找找那五个人的尸骨,”他咳了一声,垂下眼去,“这样的雪一个冬天都没有止境,只有等来年春天才会融化,谁也不愿见到,这些不畏死的战士暴尸荒野吧。”
“是。”曲舜垂着眼睑,低声应了。
等到人陆陆续续退去,厅中便安静了下来,只有角落里苏漓挽着袖子研磨的声响,他抬起头,看向站立着的将军的背影:“将军,这封上疏要如何写?”
百里霂并未转身,淡淡道:“一封急报,不必赘述太多,言明烽火营轻骑士卒尹翟率十数人出苍羽原,伏击北凉溃军,斩乞颜於马下即可。”
苏漓听後,眉目间露出了然的神色,执起笔匆匆写下,随即用火漆封了口,将上疏递给了门外的亲兵。
“将军,那个尹翟……”
百里霂翻着案上的几张图纸:“怎麽,你也要替他求个请?”
苏漓露出毫不掩饰的笑容:“此人眼看就要飞黄腾达,卑职为何还要为他求情。”
“哦?”百里霂挑眉看他。
“依卑职看,将军虽然向来执法严明,但对於此事,”苏漓晃了晃脑袋,走到他面前,“似乎十分赞赏,很有些相惜的意思?”
“呵,你看得出来?”百里霂唇角露出一抹笑意,“那个年轻人让我想起七八年前的一件事来。”
“哦?”
“那时候戍守灵州的是姜虢,”百里霂提起这名前任守将,十分的不屑,“那年秋冬,有敌来袭,姜虢还是照例紧闭城门,除了在城楼上放几支箭,什麽也不敢做。那帮北凉骑兵不足千人,竟然让偌大一个灵州所有守军像缩头乌龟似的缩了半个月。”
百里霂说到这,连连摇头:“我那时不过是二营一个小小的校尉,手下一百来人,趁着一夜风雪稍歇,悄悄出了城,连夜将那骑兵营端了。”他笑容里满是不羁与轻蔑,“北凉人又如何,一样是血肉做的,不见得比我们多出三头六臂去。”
苏漓瞳仁亮晶晶的看着他,忍不住追问道:“那後来,姜大将军如何处置的?”
百里霂低哼一声:“姜虢质问我为何不事先知会他,我答他道,灵州有你一个孬种便罢了,不必让这些大好男儿陪你一起孬种。”
苏漓嗤笑出声:“我听说姜大将军可不是个宽厚有度的人。”
“他听完几乎气疯了,说要将我绞死在营前,以儆效尤。”百里霂低头啜饮了一口热茶,漫不经心的说道。
苏漓瞪大眼睛看他。
百里霂放下茶盏,眼神缓缓飘远:“那天可真是乱,白凡和宋安他们几个闹得最凶,带着二营的人马险些反了,可把姜虢吓得不轻。”他摸了摸下巴,“我记得後来拖了两日,从建墨急送来皇上的手谕,升了我一个定远将军,姜虢便更不敢多说了。”
苏漓偏过头:“将军是从那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有所感触麽?”他有些疑惑的问道,“若是要提拔他,并不一定要有新帝的旨意,将军为何不愿亲自下令?”
苏漓转了转眼珠,低声道,“将军莫非是想让尹翟承皇上的情,从此效忠这位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