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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绝(51)

那孩子眉眼清明,略带困惑地望着自己,安静得像株植物。

他起了怜意,却也是漫不经心,笑问他是哪家的孩子,是不是迷路了,一手拎着花冠,一手搂着那瘦小的肩膀,带他到休息的后殿去。之后陆疏桐来寻他弟弟,他们第一次搭上话,倒是因为陆长卿的缘故。

当时怎么想得到今日呢,怎么想得到“战神”栖桐君会死,怎么想得到陆长卿会谋反,被自己亲手关在骊山之下。回忆起来这二十多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世事果然难测。

疼痛从肩膀和膝盖慢慢延伸到指尖和脚趾,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凤岐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他没料到自己竟能坐在椅子上睡着,此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他扶着床起身,艰难地将隐隐作痛的双脚挪到床边,谢戟听见动静抬起头,起身走过来扶他,“我进来时师父坐在椅子上昏过去了。”

凤岐怔了怔,道:“……为师只是睡着了。”

“可你怎么都叫不醒。”

凤岐无话可说,问谢戟:“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交亥时。”

凤岐抿了抿唇,叹道:“这么晚了。小戟,你留在这里替我赴宴,我回探骊宫。”

“这个时辰师父回去?”谢戟忧虑道,“你一定要回去的话,我陪你一道。”

凤岐顾及着面子,不愿心事暴露给谢戟,又推脱了一番,才独自坐上马车往骊山赶。时辰已是不早,若是去晚了恐怕陆长卿睡下,凤岐带了常服打算到酆狱时再换,便一身华丽礼袍坐上了马车。

冬夜深蓝色的天空,苍白的月如一盏孤灯挂在天际。官道两旁栽着的枯杨随风萧萧作响,残留的叶子不断飞落。人非草木,难免触景生情。凤岐抱紧了怀中为陆长卿新制的厚衣,想起一年前这样的夜晚,自己失足坠崖,绝望中遽然见到陆长卿时那种心脏都要涨裂的震惊与感动。

从未有一个人,带给他这么多的绝望,也从未有一个人,带给他这么多的惊喜。他本打算将来在栖桐君墓前自刎谢罪,将庆国交还给陆长卿,所以一直对陆长卿避而不见,想以此淡去他们之间的情怨;然而他却低估了自己的感情,屡屡不能控制地去见他。

感情如此失控,难保有一天,他不会亲手释放陆长卿。这是凤岐最害怕的事,一旦他控制不住自己,就会如覆水难收,任陆长卿摆布。那时只怕陆长卿想要这天下,他也会为他夺下跪献给他。

马车到达酆狱时,四周静悄悄的。凤岐拄着玄金杖伫立门前,忽然定住了,身子细微地一颤。

“血腥味儿。”他的手抓紧了杖头,指节泛白。

带侍卫们进入,牢门已破,满地横尸。

“哪里都找不到陆长卿。”侍卫回报。“霍秀呢?”凤岐追问。

他走了几步定住,抬头看到了被钉在墙上的男人。

“陆长卿在哪……”

霍秀一边呕血一边凄凄笑道:“国师允那谢家小儿进进出出,难道不是为了方便替陆长卿和他属下通风报信么。”

“休要血口喷人,我只是……”凤岐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再也说不下去。心中竟有个声音嘻嘻笑道:你当初心底就是这么希望的,你想让陆长卿自己逃走,这样既不会破坏你的原则,也不用看他受罪,你就是为此留下谢砚的,不是么?

“不……我没有想过让他逃走……”凤岐心口一阵发紧,竟是在重压之下毒欲发作。

他面色铁青,令一半侍卫立即追赶逃犯,带着另一半人马驱车沿小路包抄。

陆长卿借谢砚之力与旧臣慎叔同取得了联系,约在冬至之夜,众诸侯聚在王城宴会放松警惕之时,一举攻破酆狱。

陆长卿骑着马,敞开前襟的长袍在身后呼呼飞舞。谢砚与慎叔同紧随其后。方才一小队人马在后追击了他们,但交起手来才察觉对方并非常备军的水平,人数也占劣势,耽搁了些时间便将其歼灭。

陆长卿率领众人继续前驰,此刻天空飘起了雪,雪雾之中,前面不远处的铁索桥隐约可见。只要过了前面连接两崖的铁索桥,再将其砍毁,就算王师赶来也追不过去了。

就在此时,林麓中却杀出一队兵马。谢砚惊叫不好,慎叔同也说不出话。陆长卿久经沙场,顿时明白这是方才那队人马的另一军过来包抄了。不知是何人带兵,倒是很有见识,若非他们这次带的俱是精锐,人数又占优势,此刻早已被两面夹击,束手就擒。

陆长卿大致扫了一眼,心里有数,不慌不忙指挥迎敌。混战了须臾,拦截的兵马被杀得片甲不留。

铁索桥就在眼前,自由就在眼前。陆长卿胸有成竹,微微一笑,率先驰了过去。

雪并不大,一片片雪花在黎明的第一缕阳光中闪烁。众人只看到东方的山顶,渐渐升起一轮红日,在雪雾中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看到桥头那个逆光的背影时,陆长卿微不可察的一震,竟无法再前进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云门》的一切……你们都不要相信我……早已失传。

抱歉这么晚,刚到家……

☆、第三十二章

众人初时辨不出是谁,那人穿着华美绚丽的三重衣,搭着浅紫色的披帛,头顶戴着花冠面具,缀在流苏上的鲜花垂在肩头。身姿修长,银发曳地,长袂飞举,飘然若仙。

慎叔同诧异低语:“……是……仙人?”

谢砚握紧马缰,咬紧牙吼道:“凤岐!”

凤岐回过身,一言不发,直直面向高坐马上的陆长卿。须臾,他抬手摘下白陶面具。

深黑泛蓝的凤目之上,金色的眼线斜飞入鬓。两人这样面对面的场景太过熟悉,勾起陆长卿记忆深处那次无法忘却的初见。

凤岐缄默不语,既不前进,也不后退。然而这种糅杂了神性和世俗的美丽,它的存在本身就足以扰乱自然微妙的平衡。

谢砚心中慌乱,他关注着陆长卿的神色,朝桥头骂道:“凤岐,你这身打扮是做什么妖法!长卿哥哥,你不要被他蛊惑!”他自从当日殿上凤岐眼看着陆长卿受杖刑无动于衷,就已对他深埋了怨恨。

陆长卿淡淡道:“凤岐,让路。”

凤岐沉默了片刻,低头看看手上的包袱,抬头时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柔声道:“阿蛮,你不妨踏着我的身体过去。”

说这话时,他就如同在劝一杯酒,随意而平淡。

陆长卿脸色发青,笑了笑,“你以为我不敢?”

凤岐张开双手,垂下眼帘,却微微扬起头,缓缓说道:“那你就来吧。”

男人手无寸铁,只身站在桥头,然而他素来高踞神坛,威名在外,纵是说出这样的话,却也没有一个兵卒敢朝他抬起马蹄。

谢砚心知此人就是陆长卿的心魔,大喊道:“长卿哥哥,你带领我们冲过去,他本就欠你一命!”

慎叔同道:“殿下,我们不如带上国师做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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