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时我死了,就不仅不会被当作人质,还可以让女真人质疑图鲁博罗特的骗局。”李寻欢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可惜我那时实在力不从心。”他又淡淡道。
听了李寻欢的话,龙小云的心竟猛地疼了一下。
当时这男人生死悬于一线,飞刀只差半厘就要让他给捅进脖子了,如今饶是龙小云想来都惊心动魄。然而让李寻欢说出来,却如此轻描淡写,难道天下苍生的命就是命,你李寻欢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龙小云对这世界一向是怨恨多于热爱,更没有什么忠君报国之心。他之所以为了守卫宣城如此鞠躬尽瘁,只不过是不愿战火波及到宣城附近的龙平镇罢了。明朝的千万百姓,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虚无的数字,只有方郎中的山羊胡子和酒肆掌柜的大肚腩才是真实的。
他以前一直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要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现在他终于懂了,其实他们保卫的不是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腐朽王朝,而是他们心底最珍惜的那些人。为了这些人,他龙小云也可以九死不悔。
李寻欢的心中也有这样一些最珍视的人吧,如果他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吧。
可他却竟还能淡然说出“可惜没有死成”这样的话来。这样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男人让龙小云都觉得心酸。
见小云不语,李寻欢隐隐觉得自己怕是又说了什么让他不悦的话。
他顿了顿,转而问:“小云,是谁救了我?”
龙小云别过眼睛,踟蹰片刻,道:“一个拔刀相助的江湖高手。”
“他在哪里?”李寻欢又问。
“走了,不愿留名。”龙小云道。
龙小云不知道阿飞为什么不肯让李寻欢知道他已回到中原,不过他对阿飞的心事也无甚兴趣。阿飞那日把半死不活的李寻欢送到龙小云面前,龙小云带李寻欢回了龙平镇。他昏迷的前几日,阿飞一直默默无声地守在屋外。后来得知李寻欢没有了性命之忧后,就突然不告而别。临走前他禁止龙小云将此事告诉李寻欢。
龙小云一看李寻欢的那双深眸便知道他在思索此事。然而李寻欢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男人一向是体谅别人的,龙小云了解他这一点。
“师傅出门去给你买肉了,你再睡一会儿吧,晚饭时我再叫你起来。”龙小云道。
李寻欢的目光似有些不舍,然而并没有强留龙小云。
于是龙小云轻轻推开门离去了。
深夜,李寻欢拥着被子靠坐在床头,借着烛光雕刻着人像。忽然间烛灯绽起了一个灯花,一股劲风袭来,李寻欢温和的目光遽然机警如鹰,两指已夹住了一枚飞镖。
飞镖上系着一段布条,李寻欢拆开一看——他的双瞳刹那间散大,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清晨龙小云来看李寻欢,他依旧安静地坐在床头。龙小云觉得他似乎越来越苍白了,昨晚方郎中煮了一大锅骨头汤,给李寻欢硬灌下去三大碗,现在看来还是补得不够。
方郎中很喜欢李寻欢,镇上的人都很喜欢他,除了龙小云。
其实若不是李寻欢动他父亲的坟,他也不至于现在这么恨他。毕竟后来得知他娘没有死,而他现在也恢复了武功。仿佛,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似的。
然而龙小云每一次想原谅李寻欢,都会做一个梦,梦里,龙啸云残缺的尸骨怨恨地谴责着他的不孝。李寻欢动了龙啸云的尸骨,这件事就如同一根刺,一直扎在龙小云心里。
他隐隐觉得,如果他问出了真相,就会揭开李寻欢这个人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片极力掩藏的黑暗。
龙小云不知自己到底是想要证实李寻欢的罪恶,还是想要证实他的无辜。
龙小云不在医馆,李寻欢用一条布带系住了长发,披上斗篷独自离去。
龙小云跑了两次小酒馆,跑遍了龙平镇,最后回到了济生堂,方郎中正站在斜阳下张望。
“他还没回来?”龙小云问。
方郎中叹息着摇头。
龙小云突然大笑:“留下字条说什么朋友有约!抬腿就走!不会又跑回关外了吧!混账!”
方郎中劝道:“可能还是有什么事了。”
“有事?有事难道不会说出来!他当我是什么!”龙小云咆哮道。
“阁主。”
龙小云与方郎中一齐望向门口,斩人剑摘下斗笠,走了进来。
“和徐半仙接上头了?”龙小云问。
斩人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找到了他的尸体。”
龙小云愕然呆立,继而厉声问:“夫人呢?!”
“没有找到。”斩人剑沉声道。
龙小云只觉五雷轰顶,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
方郎中与斩人剑都知道事情不妙,忧心忡忡地互望一眼。
突然间,龙小云放声狂笑起来,他的表情扭曲的可怖,盯着斩人剑笑道:“你还没想明白吗?李寻欢突然失踪,夫人也不见了,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定是李寻欢的狗腿子们杀了徐半仙,将我娘掳走,李寻欢现在就是去与他们会合!”
“阁主……”斩人剑虽不以为然,却自知此刻说什么龙小云都不会听。
“通知夔玄阁所有人,去找李寻欢!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龙小云怒发冲冠,疯了一般吼令道。
天色已近黄昏,一只孤鹜鸣叫着飞远了。一片片枯黄的芦苇颓唐地随风倾斜。
江里泊了五六只小船,李寻欢走到岸边时,乐北侯正站在一只船上吹笛。那笛声清越,却又透着一股哀愁,就仿佛是一个人既欣赏江水的波澜壮阔,又无奈江水东逝不可追一般。
乐北侯将竹笛背在身后,静静凝视着岸上,萧萧芦苇中的李寻欢。
——这个男人总是伤病潦倒,然而那一双眼睛,却始终英气夺人。
“诗音在哪里?”李寻欢问。
乐北侯一笑,亮出指间一枚药丸,投向岸上。
李寻欢接住,乐北侯道:“李寻欢,吞了它我就告诉你林诗音的下落。”
“你也开始要挟我了么。”李寻欢不无悲哀地叹道。
“对。”乐北侯不为所动地说。
李寻欢便将药丸吞了下去,“现在,你可以说了?”
乐北侯从船篷中取出了一件衣物,用掌力送到了岸上。李寻欢失措地一把抓住。这件紫色的长裙是林诗音很喜欢的衣物,常常穿在身上。而现在,上面沾满了干涸的血。
李寻欢失神地盯了许久,骤然道:“告诉我她在哪!”
乐北侯见李寻欢这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大笑道:“她就在我脚下的这个箱子里。”
李寻欢只觉一阵目眩,落日的余晖如碎金一般散落在滔滔江水中,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乐北侯打开箱子,从里面拎出一具白花花的尸体,就这么丢进了江水中!
“李寻欢,你也不知道林诗音的滋味吧!”
“你如果听到她死前的哭泣,一定会心疼的不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