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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故人(55)+番外

我会飞会跑,如何会丢?通天教主无奈地想。

“对不住了。”他嘴上还是说道。

狰一贯吃软不吃硬,如此稍稍消了些火气,质问道:“教主你去哪了?”

“渴了,去喝了杯茶。”通天教主淡淡道。

“一个人跑去喝什么茶!要去三个人一起去嘛!”狰已不再恼了,蹭了蹭他的腿,窜到他怀中。

通天教主朝二人恍然莞尔,“以后一定一起去,今日先回去吧。”

水火童子的目光越过大叠红纸上头,睃了眼日头,应和道:“太阳快落山了,咱们也该回家了。”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酒肆的幡旗上,朱华支颐坐在二楼,金光洒遍红袍。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空了的长条凳上,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仿佛那人端庄的姿容内敛的神色仍在眼前。

☆、第三十二回 邙山君还礼碧游

别了通天教主后,朱华便去了邙山。

他虽听道人说桃花观是个废观,但看到坍塌的山门时还是不由苦笑了一下。自朱华一去九山未归,熊正去了北海寻他,附近与他结过仇的妖精们屡屡围攻桃花观。半月前朱卯又被一道人逮回去守山门,大将都不在,小妖们吃不消,也渐渐散去。

朱华回到桃花观,看到的便是如此惨淡光景。

他拾阶而行,走入山门。观里的山房也都被砸的破破烂烂,朱华在里面找到一些剩下的米面袋子。整个桃花观只剩三清殿还算完好,大概妖精们顾忌三大教主的威名,不敢把三清殿随便砸了。

三清的塑像在当年就已被朱华挪到大殿两侧,如今它们孤零零地倒在灰尘中。朱华打量着太上老君白须整齐的雕塑,回想着数日前刚出炼妖炉见到的那童颜的太清道人,顿时失笑,心道这雕刻塑像的人一定没见过神仙。目光转向元始天尊,通天教主的塑像,大抵也都是老气横秋。不知本身如何相貌,朱华漫不经心地想,一时间回忆起在洛阳桥头遇见的玉宸道长,心下顿觉此人一身仙风道骨,竟不比那日所见太清太上老君逊色。

朱华将三清殿打扫一番,又到山里猎了几只山鸡野兔,回来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他倚着门柱坐在石阶上,长出一口气,怅望着天上弦月。

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该记得的事,却全然无法记起。

朱华只要一感到即将抓住什么头绪,就立刻头痛欲裂,记忆的末端也瞬间就丢失。

古人皆道望月思故人,可朱华心中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思念的人。没有归宿,也看不到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足迹,这个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何其飘渺虚幻。

几日来唯一让他心头一暖的,只有洛阳桥头偶遇的道人而已。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朱华以为他们一定是故交。然而交谈下来,朱华就立刻否定了这想法。

他不相信一个人能用这般平静淡然的语气和故人交谈。如果是他自己,在见到失忆的朋友的瞬间,就必定扑上去再不放手。

或许还是该去找太上老君问个究竟,那日朱华怀疑他心存不轨,不愿轻易留下,怕落入他圈套。可几日来他对自己的过去毫无头绪,便又开始暗悔那日未能沉住气,委以虚蛇。

此时朦胧的月色映入他的眸中,像极了那玉宸道长的气质——飘忽不定,稍纵即逝,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朱华慢慢垂下眼帘,思绪渐远,意识坠入无梦的深渊。

立春这日,淫雨霏霏。大地初回暖,日头还没热乎起来,一场细雨透着股春寒。

通天教主坐在六角亭中,看着寝宫门前水火童子蹬着梯子贴春联。他神态恹恹,把玩手中的薄胎黑陶酒碗,听从北海归来的穷奇的汇报。

那一日在共工台上,通天教主感受到了朱华体内莫名的的强烈灵力。而共工的尸体就倒在旁边。他心中暗自怀疑,莫不是朱华杀了共工。几日前意外见到朱华,他试图用法力看穿朱华的这股力量,却竟无法看透。是故他令穷奇去了趟九山,再细细查看现场。

“……共工台的洞穴我也下去了,最深处是北海海底,没发现什么异常,”穷奇道,“不过未必不是已被人收拾过了。”

“最清楚整件事情的就是邙山君,可他偏偏失忆了。”穷奇叹道,瞅着通天教主神色又问,“教主,邙山君的事,你不打算告诉狰他们吗?”

狰知道了,又不知要怎样暴躁,穷奇想。通天教主大概也在想这情景,兀自叹了口气。

“巨鳌说他因为四足被斩断心中不平,为了复仇摆下天劫阵。虽然也不算说不通,但就以巨鳌的死了结此事,我心里总觉得未必妥当。”通天教主道,“有很多事,太过巧合了。”

穷奇道:“可偏偏找不到蛛丝马迹,好像一切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通天教主这时却想起了巨鳌死时百会穴中瞬间一现的铅花,目光微动,摇了摇头。

此时从云海上传来一股波动,通天教主手中酒碗里的绿蚁微漾。他一愣,连忙起身,扶着沿廊阑干,向云海走去。

云海上,朱华正站在奔涌的流云中,长长的衣摆随风飞舞。细密的小雨略略浸湿了他的衣服,原本的大红色变成了暗红。

通天教主亦未来得及带伞,怔怔地看着朱华。

“我住到桃花观去了,那里还真是一个人都没有。我打了些野味拿去城里卖,赚了些银子。正好立春,顺道买了春饼送来,报道长‘一面之恩’。”朱华举起手中篮子道。

“你不必如此介意……”

朱华打断道:“我打听云台山的玉宸道长,山下村夫说云台山只有个住在碧游仙境里的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不由自主抿起了唇,一时无言以对。

“春饼要被雨浇坏了。”朱华有些苦恼地说。其实比起春饼,朱华更在意的是雨中道人愈发苍白的脸色。

通天教主道:“善信浑身都湿透了,快随我进去。”

二人穿过讲坛,沿着斗折蛇行的长廊,进了丹房。

朱华刚将春饼放在八仙桌上,就见水火童子身后跟着一只猫火急火燎地赶到丹房门口。通天教主道:“童儿,你拿一套干衣服给这位公子。穷奇,你带狰去别处转转。”

吩咐完,他转身找到了块干净的手袱儿,递给朱华:“善信把雨水擦干吧。”

朱华擦着脸上的水,道:“道长是神仙吧。”

通天教主已接过水火童子送来的衣物,无视他憋着一肚子话的表情,将他打发出去,便关严了门。

“贫道不是神仙。”通天教主说得也是实话。

“通天教主不是混元大罗金仙么?”朱华感到道人总是在回避,他反而想要一探究竟。

“那是过去的事,现在不是了。”通天教主回答。

“为什么?”朱华不禁惊诧,这回答也太敷衍了。他隐隐觉得,道人在回避的,仿佛就是他。这个通天教主一定知道什么,但是他不肯说。朱华本想就那日太上老君之事询问通天教主,此时却改了主意。既然通天教主有些话不肯说,他也不能把自己的情况都告诉对方。没有绝对把握时绝不将手上的牌随便摊开,以免陷自己于被动,这已是朱华数百年来的习惯。即使失了忆,他依旧是多疑而善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