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杀生则反噬其身,自古以来虽然也有王命令神兽杀人,但也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却始终不明白上川近,他好像时时刻刻都要我准备着杀人似的,甚至连工具都帮我备好,丢掉了也要捡回来送还到我面前。难道他不怕反噬得久了,即使是治愈能力最强悍的神兽也要被反噬致死吗?
但为了复国,既然一百年前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而甘愿牺牲雪凌,那么如今的他又岂会不舍得牺牲将离?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我将匕首放在枕头下,仰面躺倒在床上看向白纱制的床帐顶,叹了口气。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陪着他就是了。相比于普通的人类,我们也活得够本了。
不过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我曾用匕首干掉了那么多条人命,怎么一次都没有觉得身体不适?好像没有一点反噬的感觉呢……
……
失去神力的第八天,发鬏十五从后院的假山石下面抠出来两块硕大的灵芝,准备让我吃掉补身体,讨论着究竟是清蒸还是水煮,如此一天无事。
失去神力的第九天,一个小发鬏被抓到偷着豢养天楠花,我毕生最讨厌的植物,被管事的发鬏十九罚去扫雪凌花的花瓣,居元老头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树林里偷雪凌花酒,被正在悲伤葬花的小发鬏逮到,戴罪立功,如此一天无事。
失去神力的第十天,那种持续了很久的不安和担忧从早晨睁开第一眼开始便纠缠着我,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眼前总是会出现上川近,梦里也是,偶尔出神时也是,情景却都是惊人的相似:
他站在悬崖边上,漆黑的世界里只有他手中长剑反射的微光,然后突然有一只手从暗处伸出来,猛地推向他,跌入万丈深渊……
当我今天第七次从这样的幻象中惊醒的时候,太阳已经沉入西天的地平线,神殿的圣光在夜晚焕发出无以比拟的光彩。
还有三个时辰,这最危险的阶段便过去了,我知道只要我老老实实地等在将离殿,等到神力恢复,便可以不用再担心我和上川近的安危。只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是一种危险濒临到极致的直觉……我绝对不可以再等!必须到上川近的身边,否则,一切都太迟了。
于是,神力丧失第十日酉时末,我悄悄换上夜行衣,带好匕首,离开了将离殿,却是直奔西州侯独女花容住的宫殿……
第四十九章
一出了将离殿便觉得王宫内不同寻常,巡逻的士兵似是比往常多了两倍,而且面孔都很陌生。空气中是浓郁的雪凌花芳香,如轻雨般在月色下飞舞的花瓣泛着银白色的柔光,无声地落在王宫内的石砖地面上。
我跃入将离殿与金宫之间狭窄的永巷中,分别有两队侍卫从两边过来,我刚好被堵在当中,情急之下只能翻上围墙,凭双臂吊在城墙之上。
凝神屏息中,只听下面两部分人已经接头,当先一人道:“对面是哪部的兄弟,怎么到这里来轮岗了?”
我认得这个声音,这是宫内侍卫统领林全的声音,他是当初卧龙山上的一百二十八山主之一,是上川近的嫡亲下属,看来今夜情势果真非同小可,连他都亲自出来驻守巡岗,王宫内怕是要出大事。
另一队侍卫中也有人回应:“陛下密旨,近日王都内暗流涌动,今夜恐生变动,命我等加强守卫。”
“哦?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等密旨?兄弟可有令牌?我看着怎么有点面……”
林全“生”字还没来的及说出来,便一声闷哼,随即是数十把佩剑落地和身体软软倒地的声音,我心中一惊,低头向下看去,却发现林全手下一队侍卫已尽数倒下,那号称奉密旨的一路人出手极快,也不知究竟是用了什么招数,竟让这些宫廷内一等一的好手连还击之力都没有。
这一路人也不说话,但是行动干净利落,配合极为默契,只见其中的首领连续打了几个手势,便有几人无声出队,迅速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拖走,而剩余的人继续若无其事地巡逻。
待那些人走远,我才从墙上跃下,看向对面灯火通明的金宫,略微犹豫,最终还是转身向花容暂居的宫殿赶去。
按理说,王新进登基即位,定是日日处理政务,寸步不离金宫。但是我内心强烈的直觉却分明告诉我,上川近此时定是在花容那里。
果然,途中碰到两个内侍提着灯笼交谈,只听他们二人低声絮语:
“陛下连着几日不离花容姑娘的翠微宫,不理朝政,甚至命人直接将奏折送过去,这恐怕不太妥当啊。”
“王即将迎娶西州侯独女为后,这众所周知,有什么稀奇的了。”
“正是如此,才当避嫌。”
“听闻陛下当初做大王子时曾在民间结交豪侠,对世俗礼教看得颇轻,行事随性。”
“但近日朝中可是有不少反对陛下的势力,这样下去只怕……”
“嘘!勿论政事,你这脑袋不想要了!”
“罢了,这也不是咱们能操心的,眼下还是侍奉好了翠微宫里的那位才是正事。”
“就说是的……”
二人渐渐走远,远处传来更声,又有一阵迅疾的脚步声传来,我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但见这一队过去的侍卫和刚刚那些“奉密旨”的人一样,虽然是一身紫衣的侍卫打扮,但是与王宫中正常侍卫的装束稍有不同,他们的腰带不是白色,而是暗红色。
眼看着遇到的巡逻队伍着白色腰带的越来越少,而暗红色却越来越多,我虽然心中大感不妙,但迫于神力尚未复原,也不敢轻举妄动,仍是掩匿了踪迹向翠微宫的方向行去。
戌时过半,距离恢复神力一个半时辰,王宫内除了暗自倒换的侍卫,并无大的动静。
翠微宫位于西南,处于王宫外围,但是布置别致精巧,玉架飞阁,曲水流觞,一直用来招待尊贵的女客,因此并不属于王宫内主人的居所,照理说这里的侍卫应该不多,但今晚显然是个例外。
一群宫娥在游廊中匆忙来往,或是捧着果品,或是端着香茶,我便跟着她们,果然在一处滨水暖阁中看到了上川近。
最开始听到那两个内侍的议论,我还以为上川近是被人软禁,失去自由,哪想到我向那暖阁遥遥望去,竟看到上川近正一边慢慢喝茶,一边望着对面的人温雅微笑,目光落在身前桌案,上面黑白子交错满盘,原来是正在与人对弈。
因为有窗格挡着,我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隐在窗外竹桥上,所以看不清对面那人的样子,但从露出来的那只持黑棋子的纤纤素手来看,这与君王深夜临水对弈的,定是那位传说中的西州侯独女花容。
“陛下,这一局容儿又输了。”玉手中棋子一掷,下棋之人娇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