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沉吟一下,道:“英台可还记得顾先生所说的碧水墨?”
嗯?就是那个顾老师用来把秦夫子气得直跳脚的金贵墨?
“记得,怎么?”
“碧水墨产于氐族,本也没有多珍贵,只是近年来南北方关系紧张,商道封锁,很多货都运不进来。物以稀为贵,所以价格才被抬得越来越高。”
真是……不愧是跑商的,句句话不离本行。
“素来都是‘战起前,商路绝’,估计看这情形……应该快了。”说完,梁山伯饮了口茶。
祝小英认真看着梁山伯,总觉得,那双清淡水润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她怎么忘了,自古以来战争爆发的时候都是囤积居奇的黑心商贩大赚特赚的好时候啊!最唯恐天下不乱的就是他们了有木有!这帮视和平为粪土的战争帮凶!
祝小英深深地鄙视之。
已经被贴上“黑心商”标签的温润公子并没有察觉到某人的怨念,此时此刻他的耳畔只回荡着那夜无意中听到的,声音有些稚嫩的,却措辞激烈的话语——
“……没听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句话吗?”
“……在这汉室衰微的乱世之秋,谁知道时局又会有什么变动?”
“……纵使是七国贵族又怎么样?还不是沦为阶下囚,马前卒?”
其实这场战争,你也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心动的吧……
梁山伯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有些痴迷地略过她弯弯的眉,柔软微翘的睫毛,以及被霞光映红的,白嫩的脸颊……
既然你都不介意你我阶级有别,我又如何肯止步不前?
更何况,正如你说,这个时代……终究是会变的。
“英台。”
“嗯?”
“天快黑了
,你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此时,夕阳已尽没。
山谷悠悠,远山如黛,空广的苍穹在一片深沉的蓝色中显得格外干净透彻。
星月交辉的时刻,祝小英跟着梁山伯在最后的日光中走到湖口入水处。
崇罗书院的湖并不是死的,湖口连着蜿蜒的河谷,舒缓的流水如碧色的丝绸,绕着山道,向那看不尽的山川纵横流去。
祝小英不解为何梁山伯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正要询问,却在这时,忽然看见了壮美到让人窒息的一幕画面——
只见刚刚的湖面处,瞬时点亮了无数盏河灯,带着摇曳扑朔的灯火,在幽静湖水的承载中,缓缓地,漂浮出湖口,星星点点,沿着清波顺流而下。
各式各样的河灯仿佛源源不断,就像不知疲倦肆意绽放的繁花,次第浮现,竟然在河谷中连成一条长龙!点燃了这静谧的悠悠水道,仿佛揉碎的金光被人肆意抛洒,在绚丽到近乎虚幻的夜中,斑斓远去,有如天宫的无尽长街……
金色的丝带飘摇向水天相接的地方,映在祝小英黑亮的双眸中。
无比,震撼。
女人都是虚荣的动物。
即使知道那只是转瞬即逝的浮华,却依然不可抗拒地为之心动。
静静的晚风中,梁山伯站在她的面前,在灯火扶摇间递给她一个锦盒。
“英台,这是我家祖传的串珠,可以避邪保平安,今天是你的生辰,若是不嫌弃便将它收下吧。”
祝小英呆呆望着梁山伯手中那一串晶莹剔透的玉珠,有些恍惚。
从来没被男人认真追求过的没见过世面的土孩子……有点被震傻了。
☆、第五十五章
对于所有喜欢花痴又对浪漫爱情报以美好憧憬的待嫁姑娘们来说,没人追,是件麻烦事。
不过因为会花痴,会幻想,姑娘们大多不怕寂寞。
可是,当真的有一天,一名男子,眼睛只有你,只看着你笑,带着势在必得的手腕和气魄,如此具有侵略气息地静静站在你面前等待你做出选择时……该作何反应呢?
祝小英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总之,像她这种没什么本事的废柴……只能是……
被吓跑了。
当然,她也不是跑得很彻底很没水准。
她之所以跑是因为木桃来了,恰好赶在气氛最微妙的时刻,而且带来一个消息——
马文才回来了!
“啊……嗯……那个……梁……不,文才兄回来啦听说监院派了人在门口堵着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被抓起来哈听起来挺有趣吧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啊山伯兄你说呢呵呵呵呵……”
一边傻笑一边后退一边不喘气地说完这一串话,祝小英头也不回转身就跑,一路狂奔而去。
感觉到梁山伯阴晴不定的目光,丫鬟木桃怯怯地也往后一小步一小步蹭了蹭,最后紧张到居然行了个女式的屈膝礼,然后也跟着不着调的主人,一起撒丫子逃走了。
……
河谷内,仍是璀璨的河灯长龙,朦胧如梦。
手上握着的,还是映着莹光的碧玉串珠,水润剔透。
只是,这寂静的斑斓夜色里,却只剩下了他孑然一人,而已。
……
祝小英从后山湖岸跑回来的过程中,心一直跳得特别快,像做贼一样。
“小……小姐,您跑那么快干什么呀!”当祝小英终于在书院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快断气的木桃幽怨地喘着气说。
祝小英觉得她都快跑吐血了,倚着墙壁倒了半天气,才吭出一句:“我,我也不知道……”
木桃:“……”
“我就是……就是……紧张。”没用的小姐支支吾吾道
“英台?!英台!是你吗?”
在她们不远处,突然有人小声唤道,语气中带着意外,还有难以置信的惊喜。
祝小英被吓了一跳,“谁?谁在那里?”
“英台,是我呀!”
“梁兄?”
“嗯,是我,我在这儿呢!”
身后的旧瓦房里传出乒乒乓乓的响声,紧接着,墙壁上一人多高的窗口处冒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
“英台,我在这里呢!”
祝小英忙站起身,循着声音找过去,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窗口中一张脏兮兮的脸。
若不是因为脸的主人此时正呲出一口白牙冲自己乐,在黑漆漆的窗口和墙壁背景的衬托下……她几乎看不出那是一张脸。
不知在哪里蹭上的黑泥,掩盖了原
本的肤色,要是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眼角和唇角有轻微的划伤和淤青。
“梁兄?你……你怎么搞成这样!”
“嘘!小点声,可别让人听见了!不然你也该挨罚了。”马文才急忙道,然后又艰难地偏了偏头,避过窗口的栅栏,看向木桃,对她说:“去,帮我们在外面看着点,要是有人来赶紧通报,我和你家公子说几句话。”
木桃早就听说了马文才回来的事,对他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也大概知道一些,所以并不像祝小英那么惊讶,听了马文才的吩咐,乖乖地跑出去望风。
把碍事的灯泡打发走,马文才又看向站在外面的祝小英,难言心中激动,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认真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美滋滋说:“真好,我还怕今晚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