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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阵(19)

原本因为那看似无坚不摧的队阵而感到绝望的皇宫护卫,在听到中常侍秦超的这声呼喝之后,顿时鼓舞了士气,纷纷拿起掉落的武器,同时,原本紧闭的皇宫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跃然而出一队人马,看他们的穿着,有的着官服,有的只是平民常服,然而更多的,都是穿着宫人紫袍的宦官!

这些人手中并没有刀叉棍棒,反而像那些黑衣斗笠的人一样,彼此组合成队阵,手拈法诀,脚踩星位,不断变换阵型。

“那些人是阵法师!我们也有阵法师!”距离这波人最近的士兵兴奋地大叫起来。

大雨骤歇,皓月重现。

那些原本溃为黄沙的巨石重新聚拢,燃起熊熊烈火,向着黑衣斗笠人的队阵扑去。

似是知道大势已去,那些黑衣斗笠人影四散奔逃,其中大部分都在逃窜路上消散为黑烟,只有少数显出活生生的真人,飞快地向各处巷口奔去。

“抓住那些作乱的阵法师!逆贼!一个也不能放过!”秦超气急败坏地下令,皇城护卫倾巢出动,展开围捕。

陵洵这时才暗道不妙,他原本正藏在距离最近的一处巷子口,若是官兵追来发现了他,再查证他阵法师身份,他岂不是要被打成作乱的“逆贼”,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若是换了平时的腿脚,他倒也不会害怕被人追捕,可是如今他还算个半残呢,翻墙都要磨蹭个盏茶时间,连跳上房顶都做不到,怎么脱身?

眼看情势紧迫,陵洵正犹豫着是该跑还是干脆装死藏着不动,一名秦超手下的阵法师似有所觉,飞速向他藏身的地方奔来。

眼看着就要暴露,陵洵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背心狠抓了一下,待他想要反抗,眼前一黑,脚下悬空,只见光影流转,千家万户的大门在他面前一闪即逝。

这感觉陵洵有过,就是当初被那长史官拐跑的时候,也是这样。

等陵洵双脚再次踏上实地,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陌生的庙宇中。

这庙中院落杂草丛生,庙门朱漆剥落,半扇窗子都从合页上掉下来,显然是废弃已久。陵洵站在庙中,此时已经听不到喧杂之声,说明这里应该距离皇宫很远,天空中没有了可怖的火光,只剩冷月寒星,清清静静地洒下几许浅淡光晕,让人能勉强视物。

周遭寂静得落针可闻,陵洵四处查看,也不见将自己拐来的人,只好竖起耳朵,警惕地辨别空气中每一丝细小的声音,小心翼翼向着庙中供奉老君神像的内院走去。

终于,迈过破落的门槛,他看到了站在神像前的人。

那人正背对着他,身形挺拔消瘦,却不显单薄,只穿着简单的灰布短衣,犹如一柄被粗布包裹的绝世宝刀,不管外面的鞘如何简陋,也无损神兵锐气。

陵洵忽然瞪圆了双眼,眸中映着那人背影,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沉吟良久,他带着些试探地轻唤出声:“……恩,恩公?”

第17章

那人闻声转身,有那么一瞬,陵洵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在看清对方模样之前,便已经从记忆里搜刮出依稀的印象,盼望能将那少年人旧时的眉眼与面前这人核对上,可是等到这人当真面向他,他心却陡然沉了下去——这人脸上戴着面具。

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陵洵那好不容易从灰堆里扒出的一点雀跃星火,还未等到燃成火苗,便已经被一头冷水浇得没了烟气。

灰衣人转过身后,不声不响地看了陵洵半晌,终于开口,“多年不见,陵公子可还安好?”或许是因为戴了面具,他的声音有些闷,隐有回音,不似真声。

“你……当真是那个曾经救我的人?”

因为不满于这人的遮遮掩掩,陵洵刚开始头脑一热蹦出的那声“恩公”也被丢进了狗肚子里,重新揣起满腹的狐疑。

然而灰衣人却不答话,只是走近了几步。

陵洵警惕地随之后退,甚至抽出了那把从刘司徒手里坑来的宝贝匕首,将生人勿近四字立场鲜明地写在脸上。

似是觉察出陵洵的抗拒,灰衣人并没有再走近,只是头微低,视线落在陵洵的膝盖上,片刻后,轻声问道:“伤口可还疼么?”

只是这样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并未包含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无以名状的温暖,流进了陵洵已经如铁石的心肠里,无端便将那伪装起来的一层寒霜融化。

他双眼忽然发烫,好像又听到了十四年前的少年,对那个刚刚家逢巨变、无助蹲在墙角哭鼻子的小孩说的那一句:“怎么哭了,谁惹你伤心了?”

自从腿被那几个阉宦打伤,陵洵好像从没耽误过吃喝玩乐,就好像那双血肉模糊的骨头棍子不是长在他身上似的。

在狱中,钟离山等人因他的硬气而竖大拇指,在袁府,袁熙因他作死不知轻重而数落,到了司徒府,那些老狐狸更是满口忠义气节地忽悠他去送命,即便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方珏,也只是担心他的腿伤到了何种程度。

倒是从没有一个人,像这般轻声问他一句,那伤口还疼不疼。

在陵洵的印象里,这种关心只有亲娘那里才有,而他的亲娘早在他四岁那年就死了。没有了亲娘,自然也没有人关心他疼不疼,会不会觉得冷,觉得饿,觉得伤心难过,好像他生来就是这一坨没脸没皮没心肝的破铜烂铁,不怕摔打也不怕磋磨。

就是这片刻的怔忪,灰衣人已经蹲在他身旁,撩起他的裤子,查看起他的膝盖伤。

“伤成了这样,怎么还能强撑着随处走动?”语气还是那样浅淡温和。

陵洵不答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灰衣人看,就跟魔障了一样。

灰衣人叹口气,道:“坐下来,我帮你看看。”

只见他轻挥了一下手掌,陵洵便被一股轻柔却无法违抗的力量压得坐在了地上。

灰衣人解开陵洵的外袍,将他的裤腿挽起至大腿。

陵洵手中握着的那把匕首被灰衣人拿走,而面对这样令己身处于被动的行为,陵洵居然连一点要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任凭这人用匕首划开包裹伤处的绷带。

轻轻拆开在司徒府包裹的药布,只见白嫩细腻得能按出水的小腿和大腿之间,横亘着一条近两掌宽的狰狞血痕,上面还残留着止血化瘀的药膏,黏腻腻地和模糊血肉以及浓水搅合在一起,散发着冲鼻的药味,几乎令人作呕。

“怎么没有用阵术行活血化瘀之法?”灰衣人问,语气中似乎有责备之意。

陵洵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不仅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连唇角那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也挂了起来,睨着眼道:“也没人教我,不会。”

灰衣人动作微顿,道:“我先帮你处理伤口,等下便将这方法传授给你。”

陵洵又摆出那副无赖模样,手撑着地向后瘫,像个大爷一样等着人伺候,只拿一双桃花眼目不转睛盯着灰衣人,忽然,他毫无预兆地出手,向灰衣人脸上的面具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