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顾一切挡下的子弹,翻飞的车子,满地的血……
父亲绝望的痛彻心扉的表情,抱着他逃离时不断滴在他脸上的泪,和安顿好他后,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
原来那些不是意外。
他们真傻,两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为什么要卷入那些帮派的斗争里呢,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好恨自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发现那个躲在黑暗巷子里的少年,恨自己为什么多管闲事地走过去蹲下来看向他,更恨自己在看到对方凶狠的目光时竟然不知道回避甚至去喊他们救他。
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你们……
“一霖。”
已经有些熟悉了的声音,熟悉的气息。
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头更深地埋下去,他抱紧胳膊,咬紧下唇。
那人在他身边蹲下来,他本能地想往后缩,忽然,有双臂膀轻轻把他圈住,和那天一样,有些紧却很温暖的怀抱,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眼角开始湿润起来,有什么东西不听话地要往下流,他竭尽全力把它们逼回去,肩膀却无意识地轻轻抽动。
头顶有只大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像是安慰他似的,一遍一遍,指尖滑过的地方很舒服,他想起那人的笑容,即使不抬头,他也能想到他的表情,宽容的、温柔的。
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平淡,抱着他的胳膊却忽然紧了紧。
“我欠你们一句谢谢,还有,对不起。”
那个记忆里单纯漂亮的男孩子,如今却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恶魔,57次S级任务,一百多条生命,三年的流浪生涯,五年的空白,不停的杀戮和见不得光的近卫生活……
那浑身嵌着数不清的伤疤、消瘦苍白的男孩子。
当初救他的是他,换来他十二年地狱般的折磨,而现在他在自己怀里,是不是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一霖,给我机会让我补偿你。”
怀里的人渐渐停止了颤抖,他慢慢抬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那双眼睛,眼波流转,像是上等的琥珀色琉璃,像是有种魔力,能将人吸进去。
“是谁。”
“什么?”
“害死他们的,是谁。”少年微微眯着的眼里蒙着一层冰,琥珀色的瞳孔里渗出一丝阴狠凌厉。
原来这就是T.Lion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只是他忽然不想看到这人眼里再有这种情绪。
“……他们,都已经被我除掉了。”感到怀里的人抖了一下,他安抚地拍了拍他,“那年,父亲想把一切都交给我,作为最后的考验,我去香港做一桩买卖……”
“合纵从我爷爷那辈就已经树了不少敌人,我从很小就已经做好了这些准备……那些人想除掉我,本来他们真的要成功了,我没想到我还能活过那天……所以,真的很谢谢你。”
那个小小的男孩子屏着呼吸走近自己,颤抖着蹲下来看向自己时担忧害怕的目光,他到现在也记得很清楚,他警惕地狠狠瞪着他,弄得他很害怕,他却还是试探地跟自己搭话。
那个时候,那个漂亮的、眼睛大大的男孩子,让他模糊中以为看到了天使。
“一霖,忘了过去吧,从现在开始,我会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
谭一霖知道,他不该怪他,是他们自己莫名其妙地卷进这些纷争里,那些人丧心病狂,计划破灭了就把怨恨转嫁到他们身上,报复他们,这些,真的和眼前这个人没有关系。
这个人救过他两次,一直对他微笑,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阳光的味道。
可是,谁来告诉他,他承受的十二年折磨,要向谁讨回来。那些肮脏的、疼痛的、让人疯狂的记忆,要谁来赔给他。
那两条消逝的生命,他的恨,究竟谁来赔给他……
一切都是因为救了他,可这个人,为什么连恨都让人恨不起来。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可救药地想留在这个人身边,想看着他对自己微笑,想奢望那遥不可及的温柔。他恨得,都不知道该恨些什么。
没人知道,那五年他经历过什么。
集中营里,都是他们这样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早早褪去了单纯,每天除了训练就是无止尽的痛苦。
他想起很久以前喜欢过的那个女孩子,长长的金色头发,笑起来像是会说话的碧蓝大眼睛,他记得她笑的时候让他感到几乎看不见的光,晶莹剔透的,让他温暖。也记得,她给自己留过几碗饭和一卷绷带,还记得,也是他,亲手割下了她的头颅,连同其他伙伴的一起,被他扔进了火炉里。
从那天起,这个世界再没有了谭一霖,他的心冷了,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痛,杀戮是他唯一活着的目的,抬手、划落,干脆利落的身手,倒下一具具数不清的尸体,喷出一股股难闻的血液,他早就没了知觉,不痛、不难过。
他只是机器,他只知道活下去,仅此而已。
所以在受到T百般折磨羞辱,他还是努力要活下去,他不能死,他这条命,是用无数的曾经一起欢笑过打闹过的同伴的命换来的,他的血液里还流着那个女孩子的血,他们的生命和鲜血换来他的苟延残喘,他怎么可以死,所以活下去,用更多的血,换来活下去的机会。
可终究,他是个人,终究,他还是坚持不下去了。
那三天非人的虐待,终于摧毁了他最坚韧的神经,那噩梦一般的,让他只是想想就痛得几乎痉挛的折磨,他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他不相信自己还活着,竟然还有脸活下去,竟然还想获得上天的眷顾,他这个从里到外都肮脏得不堪入目的灵魂,怎么配呼吸那个人身上干干净净的气息。
T说,杀了杨远修就给他自由,他知道那是必死无疑的陷阱,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可以再次踏入这片几乎遗失在记忆里的土地,至少死的时候,他可以倒在故乡的土地上。
倒下去的时候,他抓住那个人的裤脚,原来,这个人就是杨远修,让那个恶魔恨得牙痒的男人,原来,是个这么俊挺淡雅的男人。浑身的伤口叫嚣着非人的疼痛,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原来死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以前坚持的那些,真是可笑,又荒唐。
他放开了一切,却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却不会放开他,他给他可以依靠的肩膀,告诉他,他是个人,不是工具,告诉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底下,他对他微笑,那么温柔,像个梦。
他还说,他会保护他,不让他受一点点伤害。
如果说,杨远修,十二年的折磨就是为了遇到你,究竟值不值得呢。
谭一霖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他感到自己心里的一个地方正在不可救药地沦陷下去,或许很早很早以前,那个浑身浴血地倒在巷子深处,目露凶光地瞪着他的少年,从来就不曾在他记忆里消散过。
【游乐场】
“不想了,好不好?”拍拍他的头,杨远修拉他站起来,顺手帮他拍拍身后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