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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浅(9)

“有,谢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们快要成为一家人了不是吗?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只有家人才享有被我按摩的殊荣呢!”她甜笑,见他舒展眉心,才放下他的腿收拾善后。

忽然间,傅如雪明白她所谓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了。在她眼中应该只有分两种人,一种是家人,另一种是外人。

她会对“家人”很好,“家人”能享有特权,至于外人,恐怕不是她在意的对象。

“这附近有间不错的茶坊,我们过去一边商量一边吃饭吧。”

“晚餐?”会不会太早了点?

“错,是我的午餐,我忙到现在只有吃一块吐司,饿死了。对了对了......”她一面说一面关灯。“这件婚纱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要提早跟我姑姑说哦。”

她特地请婚纱公司将试穿婚纱的日期延后,就是想要给姑姑一个惊喜。

“我不会说。”他没这么无聊。

“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伴娘人选要推荐?姑姑希望我当她的伴娘,可是我想那天应该会很忙,我是主办人可能会跑来跑去......”

“你最爱的姑姑要结婚,那天她一定希望你陪在她身边。”大概摸清她的弱点后,他不再完全拿她没辙,也稍微懂得回敬。

“我知道啊......可是我怕我会伤心。”

铁门缓缓往下降,傅如雪眼角余光憋见了她失落的神情。

“她只是想结婚,不是永远离开你。”

“我知道啦。”范恩丽噘噘嘴巴,叹道:“可是以后不能住在一起,我难免会觉得失落。”

“你可以天天来看她。”

“不用了,这样不好。”她应该学着长大,学着放手,毕竟姑姑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

“你别露出那种表情,这样别人会以为我骂你。”她噘嘴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等待人骂的小孩。

“小雪,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

“因为我算是半公众人物。”

“那你好可怜,想哭想笑的时候不能放开,还要偷偷躲起来,唉。”

“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说哭就哭。”

“谁说大人就不能说哭就哭?哭是很正常的行为,而且小孩子就一定会哭吗?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再哭了。”佩服吧?

“打针也没哭过?”

“有什么好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忍的。”呵呵,她可得意了。

“真的?”他挑眉问:“生离死别也无所谓?”

怎料他话刚说完,那张原本还颇为骄傲的脸庞顿时变得脆弱,眼眶泛红,在里头打转的泪水有溃堤之虞。

“喂喂......”不会吧?大庭广众之下真的要哭吗?刚刚不是还很自豪她从没哭过?“不准哭,太丢人了!”

难过的表情转瞬消失,泪水被她抹去,落寞神情被笑脸取代。“小雪,我没哭啦,只是想要表演的时候也是可以演得出来的。”

“这种事也能演吗?”他几乎当真了。

“为什么不?要不然电视上那些演员是怎么演出来的?”

“他们是发自真心的感情流露。”为了辩赢她,他在说什么鬼话?

“因为他们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哭不出来的痛。”范恩丽用着几不可察的哀伤口吻说。

一会儿是无所谓的嬉笑纯真,一会儿又认真地让人替她的神情感到一抹难受,说实在,傅如雪真的不了解在她多变外表下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他向来不会花心思去了解另一个人在想什么,他崇尚的是用沟通的方式来节省彼此的时间,至于这种单方面的了解某个人,他并不擅长。

可生平头一次,他试着想靠范恩丽更近一点,想看清楚埋葬在她眼底的究竟是怎样的伤痕才能让她说出“哭不出来的痛”这种话。

不过她不会说的——他有这预感。

虽然他快要变成她的家人,但离她还是有一短很长的距离。

说也奇怪,他竟然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不清楚范恩丽除了那间小小店面以外还能忙什么,反正他自己也很忙,他们没时间再碰头,所有的事情都在电话中敲定。

他们讨论的时间都将近晚上十二点,她昏昏欲睡,甚至偶尔彼此的呼吸成了话筒里唯一的声音,偏偏他能和她讨论的时间只有睡前。

“为什么你都要这么晚才能谈事情?”范恩丽打了一个呵欠问。

“因为白天我们都在忙,下了班我们还在忙,最后只剩下这时间。”他理所当然回道。

“这样啊,呵……好不人道喔,你精神还这么亢奋,我却已经快不支倒地了……好想睡喔……”呵欠连连,大脑严重缺氧,羊咩咩准备要跳栅栏了。

“不准睡,是你要我协助你筹备婚礼。”

这一提醒,立刻打趴几只来不及落跑的瞌睡虫,范恩丽振作了几分。“你精神真的好好喔,一天下来工作十几个钟头都不会累,你喝了几箱鸡精?”是哪一个牌子最有用,快推荐给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有轻微失眠。”

“看过医生没?”

“没用。”

学生时代起,他对自己就特别要求,不只除了好以外,他还要拿第一。第二名的滋味他从没尝过,结果造就他长期性的失眠。他求助医生,然而医生除了开安眠药,听听他的陈述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因此他不再去医院,反正也不是到非常严重的地步。

“怎么会没用,像我也去看心理医生,非常有用耶,你要不要试试看我的心理医生?”

“不了,多谢。”顿一下,傅如雪发现话题被转移。“如果你再闲扯下去,可能要一点才能睡。”

“有没有试着找其它办法治疗你的失眠?”

显然这位范小姐此刻非常关心他的失眠,才会忘了墙上的时钟。

“有,吃药、数羊、数龙、数马,十二生肖都数过了,睡前喝牛奶、睡前看无聊的书也都试过了,全都没用。我已经找到一间郊外的教堂答应借我们外面的空地使用,婚礼结束,宾客可以直接在外头用餐……”他试图把话题导回婚礼筹备上。

“有没有试过点精油?”

“有,女秘书给我的建议,结果我整晚无法入睡。”因为担心精油不小心翻倒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长期性失眠肯定是你太紧张了才会难以入睡,有什么好紧张呢?你这么厉害,根本没有任何事情是你无法解决。再者,即使解决不了,睡不着又能解决吗?船到桥头自然直,天塌下来都有高的人顶着。”

“万一没有高的人呢?”

“哈哈,那就蹲下来嘛!”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怎么会有人这么直线性思考?

一瞬间,傅如雪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到了,产生些许火花,思绪似乎有一点连接了。

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还能蹲下来。一般人被他这么问不是无言就是回答“逃吧”,可是“逃”并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范恩丽是第一个跟他说可以蹲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