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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懂了(伤痕系列之三)(27)

“伯母,绮绮什么都没对我说,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又能帮得上忙,尽管说无妨。”

“我想借一百万。”

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

他现在还欠老板一百多万,手边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绮绮始终对她家避而不谈,不过看来这次他必须问个清楚。

“绮绮,可以出来谈一下吗?”蒋映人下午特地请假回来。

“刚刚你母亲来找我……”

他话没说完,房门便打开,赵上绮一脸惊恐。

“她去找你?!她去找你做什么?是不是她威胁你要钱?”

“你母亲想跟我借一百万。”

“你不要理她,她是神经病!”赵上绮冲动地吼出口。“你不要理她!”

她的情绪异常激动,蒋映人想握住她的手却遭她闪避开来。“不要碰我!”

“绮绮,你太激动了,冷静一点。她是你母亲,你不应该这样骂她。”

“我为什么不能骂她?她根本就是神经病,一开口就跟你借一百万,你千万不要拿给她,她很爱钱,一旦上瘾会狮子大开口,你千万别理她。”赵上绮烦躁地在客厅走来走去,一会儿握紧双手面露冷酷,一会儿又神色不安充满痛苦。

“绮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那么恨你母亲?”他没忘记她的伤痛来自家庭。她恨极了自己的母亲,这痛,肯定很深。

他的问题让她停下慌乱的脚步,她转过头,面带冷笑,然而笑容里又带有浓浓的悲哀。

“她不是我母亲,我没有这种母亲,我恨不得她去死!她怎么不去死一死算了,为什么还要活着来折磨我?我恨死她了,她最好去死!她最好——”啪!

蒋映人重重打了她一巴掌。从没见过她如此慌乱焦躁的一面,他希望她能冷静。

“我清楚每个家庭都有难言之隐,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母亲,我不希望你这样说她,非常不孝。”他的严厉宛若一把利刃,牢牢刺中她的心脏,令她血流如注。

她眸光泛冷,内心渐凉。

“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资格这样说我!”她激动狂怒。

“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这么希望自己的母亲去死?”

蓦地,过往的那一幕幕又窜进脑海里,她头痛欲裂,一手捂着额际,转身便跑。

“绮绮……绮绮……”他决她一步的把门关上。

“别过来!不要碰我!”对他的触碰,赵上绮露出厌恶的神色。“放开我!”

“绮绮,有些事你应该明白说出来会更好,放在心底永远没人能懂你的痛苦,告诉我好吗?”

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她真正的痛处,如果要她能再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必须逼她说出口。

“不要逼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来告诉我啊。”他抓着她,不放手。

要她说什么?

说她不只身体脏,连内心也是脏的?

说她曾经满脑子想杀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男人,还有路上所有曾经对她指指点点的人?还是要说她内心藏了一件比差点受到强暴还要更不堪的往事?

差点被强暴很痛苦,然而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更是残忍至极。

“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那个差点强暴我的男人,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是我母亲为了十万元将我卖给了他,随他怎么样都可以。”听见这个震撼的答案,蒋映人错愕不己。

“你有问过你母亲吗?”

她冷冷一笑。“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因为我终于想起来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那个男人的屋子里,对我下药的就是我母亲跟我弟弟,在没昏迷之前,我还跟他们一起吃饭,醒来后却身在另一个地方,答案已经很明显的摆在眼前,你觉得我还需要问什么?你说啊,我到底还要问什么?

还想不想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们会一块儿吃饭?因为我接到大学联考的成绩单,我笃定自己能念到心目中的第一志愿,所以我亲自下厨,想跟他们宣布这个好梢息,结呆等着我的竟是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不敢回家,躲在附近的公园里,确定他们都不在家后,才敢回去,收抬了简单的东西就离开,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一个人在台北流浪,每天都怕他们会来找我,怕他们想再利用我,怕再被人说我看起来就是一副想被男人上的样子……这些痛苦没有人能替我分担,只有我自己能承担。”她的苦,无人能懂;她的痛,无人体会。

她来到陌生的地方想要有个崭新的未来,因为她不希望这件事让自己痛苦一辈子;岂料,她根本摆脱不了那个恶心的梦魔。

每夜每夜,她都在恶梦中惊醒。

“你知道我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每晚都是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吗?你知道那种成天怕被人找到的恐惧有多么痛苦吗?你知道我是多么努力才能撑到现在?我曾经很想自杀,因为一个人真的好寂寞,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我再无其它亲人。我父亲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后自杀,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不肯再跟我们来往,我因为自卑不太交朋友,身边也没有半个人能让我依赖,最后只能靠自己。”现在也只能靠自己。

蒋映人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赵上绮闭上眼睛,让眼泪落下之后,转身便走。

所以她画了Dora,她幻想自己做着美梦;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Dora也有无法说出口的伤痛。

她们都是一个人。

“为什么?”蒋映人再次见到赵上绮的母亲,开口便问。

妇人红了眼眶,低下头。“没错,我的确为了十万块将她卖给她的老板,因为我缺钱。我丈夫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还钱,那些债主要打断她弟弟上允的脚,所以我只好卖了她;后来我有去救她,可是她已经逃走了。”

“伯母,绮绮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了儿子难道就能不顾她的感受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取舍才好?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女儿,我也是逼不得己才做出这个决定。你有钱,当然不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悲哀,我只是尽力想保护他们。”

蒋映人叹口气。“我能谅解,但是你确实伤害了绮绮。”

“我跑到她的学校,试着想跟她解释,可是后来她休学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也没能力找她,光是庞大的债务就快让我喘不过气,是偶然得知她就是前阵子很有名的插画家,我才知道她的下落。我很清楚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是这跟她弟弟没有关系,上允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问题太棘手,他也不知该怎么解决。

那天绮绮离开,他竟然找不到一个理由挽留她。诚如她所说的,他确实不懂她内心的苦,因为不明白也再次伤害了她。

“一百万是要用来做什么?”

妇人突然哭了出来。“上允得了恶性淋巴瘤,需要钱做化疗,我带他到台北的大医院看病,医生说只要有适合的骨髓,就可以做骨髓移植,可是我跟上允的骨髓不合,上绮不肯去检查,所以我只能选择化疗来救上允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