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灯落进她眼底,隐隐可见水光闪动。
卫廷看着卫老太君的泪光,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祖母,这个兵符当真是祖父留下的?”
“是,这是我们卫家最后一道保命符了,你一定要收好。”
卫老太君将兵符重新交到了卫廷手上。
卫廷没犹豫什么,将兵符收下。
兵符不仅是权利,也是他肩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卫老太君道:“我听说,三殿下也去青州了。”
卫廷不作隐瞒:“他是来抢兵符的。”
卫老太君狐疑道:“他是如何知道卫家的这块兵符的?”
卫廷顿了顿:“不清楚。”
“看来是走漏风声了。”卫老太君又道,“除了他,可还有别人知晓?”
卫廷道:“景弈。”
卫老太君思忖道:“景小侯爷?倒是不奇怪,他们是表兄弟,三殿下一贯信任他。你们在青州遇上了?”
卫廷顿了顿:“算是。”
卫老太君没细问怎么个“算是”法,卫廷这么大了,做事有自己的分寸。
她放手越多,他成长越快。
“他没在青州除掉你,回了京城一定会去圣上面前告发你,你不在寺庙老实待着,跑进内城做什么?”
护国龙寺也属于京城,但并不在繁华的内城,而是在京城的西郊。
卫廷避过了谈论自己的目的,答道:“祖母放心,他没这么早入京。”
萧重华敢给他下毒,不论是试探也好,是真心想要他的命也罢,他这人心眼小,记仇,总是要把账算回来的。
他也不怕让萧重华知道他与那丫头的关系。
他不搞藏着掖着,冷落你、疏远你是为了你好那一套。
他要护的人,就明明白白护着。
让所有人知道,动她的代价。
“三殿下这会儿应该被困在水上了,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他的人,会好好招呼萧重华的。
卫老太君没说你居然敢算计皇子、如此大逆不道云云之类的话,他们卫家曾经就是太老实忠厚,结果如何了?
要不是七郎留在京城考状元,没上战场,怕是也会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三个孩子呢?”卫老太君问。
卫廷道:“大虎二虎小虎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过阵子再把他们接回来,如今,还是先不要引人注目。”
“大虎二虎小虎?”卫老太君眉头一皱,“你给起的小名?”
卫廷神色不变:“……嗯。”
卫老太君想见三个孩子,可想到京城的局势,又觉得再等等也无妨,反正也已经等了两三年了,不差这几日。
卫老太君又道:“听你五嫂说,你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
卫廷笑了笑:“没有的事,五嫂误会了。”
“是误会最好,你别没成亲,就在外头给我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祖母,我像是那种人吗?”
“你不像。”卫老太君道,“你是。”
卫廷:……祖传的毒舌,真不怪自己。
卫老太君没在这一话题上纠结太久:“你表妹家里,又来提你们的亲事了,问你何时还俗。”
卫廷道:“陛下没下旨……”
“你当真在乎那一道旨意?”卫老太君可太了解这个孙子了,圣上是一时被他噎了,下不了台,他真想还俗,有的是法子。
“灵犀郡主已经求到了太皇太后的懿旨,你点个头,太皇太后立马免了你的修行。怎么?不愿意?”
卫廷敛起眉间的几分随性与不羁,正色道:“祖母,我不能娶她。”
卫老太君道:“指腹为婚的亲事,是你不要就不要的?惠安公主看上了你,要你去给她做驸马。你自然是不能尚公主的,别说你不愿意,就是你愿意,我也不会同意。”
在大周朝,驸马是不能入朝为官的,这意味着卫廷卸去将军之位,交出手里的兵权。
“你是惠安公主看上的人,谁敢嫁你,就是和她抢驸马,除了灵犀郡主,也找不到第二个敢得罪惠安公主的人了。”
卫廷淡淡说道:“当初与灵犀郡主指腹为婚的不是我。”
卫老太冷声道:“对,是你六哥!可老六没了!作为卫家唯一的男人,你,卫廷,就该担负起这门亲事!”
卫廷沉默。
良久,他望进卫老太君的眸子,十分不要脸地说:“祖母,我不举。”
卫老太君:“???”
-
门外,蒋氏与蓝氏、陈氏鬼鬼祟祟地趴在门口,不是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就是将眼珠子摁进门缝里。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三人吓了一大跳,齐刷刷地站起来,转过身,尴尬地打了招呼。
“大嫂,二嫂。”
适才开口的是大嫂褚氏。
与她一道过来的是二嫂李氏。
褚氏不苟言笑,在家里,除了卫老太君,属她最威严。
她问道:“小七回来了?”
蒋氏小声道:“在里头和祖母说话。”
褚氏的目光扫过三人明显不对劲的神色:“你们怎么了?一个个的脸色这么奇怪。”
四嫂蓝氏眼眶红红的:“大嫂,小七他……”
褚氏皱眉:“他怎么了?”
蓝氏哽咽道:“他不举……难怪这么大了还不近女色——”
刚来开房门就被“不举”的卫廷:“……”
几个嫂嫂尴尬极了。
卫廷是一脸淡定,大大方方与几位嫂嫂打了招呼,云淡风轻地离开了。
蓝氏更想哭了:“他还故作坚强——”
黑暗中,卫廷的步子踉跄了下。
卫老太君将褚氏叫了进来,其余几个打发回去睡觉了。
“你怎么看?”
卫老太君问褚氏。
祖孙二人的谈话,卫老太君没隐瞒褚氏。
儿媳性情淡泊,不染俗世,是褚氏这个长孙媳妇儿与她一起撑起后宅的。
褚氏道:“祖母是指小七?他当真——”
卫老太君气闷道:“哼,这种混话,也就他讲得出口!不要脸的小东西!”
褚氏笑了下,唇角弧度极淡,仿佛并未笑过似的。
她说道:“看来小七当真不愿娶灵犀郡主,依我看,这桩亲事就算了吧。”
卫老太君气闷地说道:“不算能怎么着?把他绑上花轿么?给他灌一碗迷药,送入洞房,等迷药醒了,信不信他能把灵犀郡主扔到河里去?”
卫廷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别看他在乡下一副正正经经、特别像个人的高岭之花做派,那是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再者,在朴实无华的乡亲们面前,他也端着呢。
面对京城的世家子弟,卫廷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少年本轻狂。
尤其是卫家发生变故后,卫廷的刀剑在沙场喂饱了血,回京时整个人多了几分冷血戾气。
这样的卫廷,就更不好招惹了。
卫老太君花白的眉头一拧:“不行,不能这么惯着他,无法无天了都!他说不娶就不娶?多大的人了?是想打一辈子光棍吗?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行情,轮得到他挑三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