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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心(16)

可也总有他连无事发生都装不下去的时候。

比如晚饭后临颂今带他去了趟医院,被医生告知如今身上伤口已经结痂到了可以碰水但需要小心的程度,清洗需要靠自己以外的人帮助。

要放在以前,他肯定......

好吧,也没那么干脆,单方面坦诚相对这种事对一个大男生来说也还是需要羞赧一下的。

不过眼下的情形已经不是羞赧二字可以概括。

宁初一辈子没想过自己面对临颂今的第一次自卑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之下。

布料之下的身体从一个成年男性的角度来看可以说是毫无美感。

尽管这段时间将养下来已经比最开始好了一些,但还远达不到恢复如初。

白到病态的单薄皮肤,胸口和两肋骨骼走向几乎清晰可见。

腰和腿失去正常量的脂肪和肌肉支撑尺寸细得出奇,显得关节处衔接凸起的骨骼尤其明显。

尤其许多地方还分布着或大或小的擦伤,结

楠諷

痂后深色的疤痕覆盖在苍白的皮肤上很扎眼。

这样一具身体,是宁初自己都会被丑得不想多看一眼的程度。

现在要他脱下衣服把所有缺陷都展示在临颂今面前,他天人交战,下不去手。

可他拗不过临颂今。

他不脱,临颂今就能一直陪他耗下去。

没办法,他只能一闭眼一狠心,脱了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坐进浴缸,支着膝盖把身体蜷起来。

水位慢慢上涨,他在里面尽量藏着能藏住的地方,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快泛起一层清透的薄红。

他的伤不能长时间泡在水里,水位高度到达腰下的位置,水声就被关停了。

临颂今在浴缸边蹲下来,依旧是半跪的姿势,膝盖的布料很快被地砖上残留的一层水渍沾湿,一寸一寸往周边蔓延。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垂下的眼睑将一双黑眸遮住大半,眼底似乎被水光映到,沾了一点湿冷的色泽,很好看。

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因为俯首的动作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虔诚。

低眉顺眼,动作温柔,像极在膜拜哪方珍视的神明。

宁初为自己漫无边际的假想一阵赧然。

他们俩现在的情况对比起来,明明临颂今才是那个藐视众生的的神明,而他更像是最破败的那只蝼蚁,脱离族群孤军奋战,凄惨得不明不白。

尤其临颂今沾了水后握在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碰到他病态的身体都像是被动的亵渎。

今今看到这样的身体,真的不会觉得恶心吗?

微妙的自尊心爆发,他忽然觉得特别难堪,皮肤变得更红。

在那只手即将抚上肩膀时,他实在忍不住往后躲了一下。

然而还没有完全逃离湿热的掌心,就功败垂成地被更大力地握住,往前一拉。

临颂今拢起的五指用力,手背经络走向分明,似乎比起挽留,将宁初强行束缚在身边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

宁初仓皇抬头,撞进对方眼底。

里面的平静裂了条缝,让极力克制下逃窜的蛛丝马迹也被显得压抑狰狞。

“躲什么!”

临颂今在咫尺距离下盯着他,不知被触到哪根神经,语气一下变得很重:“我连碰都不能碰一下了是吗?”

他的情绪来得突然,像只被石头狠狠砸了尾巴的豹子,持续地稳定,突兀地炸毛。

还是这么多天来头一次。

宁初面上一愣,磕磕绊绊吐出一句“不,不是”。

等他回过神,连忙补上更多解释:“没有今今,你别误会,没什么不能碰,你想怎么碰都行,我只是觉得太......太难看了......”

难以启齿的话自动减音,宁初眼神逃避地飘开,最后垂下脑袋,懊恼,又自暴自弃:“我现在太难看了,不想让你看见。”

说完,他就特别专注低盯着自己膝盖上掉了一小半结痂的伤。

下面露出的皮肤还没有恢复好,比周围正常皮肤颜色红了一个度,他有点想把它全部扣掉。

在他忍不住想要付诸行动时,帮他清洗的一双手兀自继续了动作。

撩起又落下的水珠溅出水声,掩映之下,临颂今的声音退化成不自然的生硬:“不难看。”

水沿着背脊滑落,宁初重新抬头。

临颂今没有看他了,一心在帮他洗澡这件事上,脸上看不见什么情绪,除了唇角拉得过分笔直。

他眨眨眼,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直勾勾的,小孩子气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直等临颂今顶不住他的注视抬了下眼皮,才小声开口:“今今......我那天问你能不能回去,其实没有别的意思。”

他憋了很久,觉得这件事总要解释清楚:“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妈,问她一些事情,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找过我,我变成这样是不是跟她有关。”

“我没有要走,真的,你都在这里我还能到哪儿去,只要你没有要赶我走,等天黑了,我厚着脸皮都会自己回来。”

临颂今的动作随着他的话慢下来。

他看着宁初肩上不小的一块擦伤,听完后许久了,开口语焉不详:“为什么非要知道?”

这话听来像在问宁初,又像在问他自己。

宁初被他这句话问到了:“可是不知道的,不就应该知道吗?”

临颂今在下一秒对上他的眼睛:“知道了又怎么样,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么?”

宁初徒劳张了张嘴,哑然。

临颂今很快再次移开目光,掌心握着他单薄过度的肩膀,语气固执,又一意孤行:“既然不能,忘了就忘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忘了就忘了。

忘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要真的能这样,那不知道也罢了。

可是,真的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宁初变得茫然,在无言中沉默下来。

临颂今蜷起的指节用力到几乎僵硬。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浴室困窘湿热的空气让他呼吸得躁郁烦闷,想洗把脸,想出去透口气......

肩膀一沉,繁杂的思绪陡转被清空。

宁初低下头,就着这个姿势将脸埋在了他肩膀上。

脖子细得他一只手就能握过来,后背雪白,凸起的脊骨有种嶙峋脆弱的漂亮。

临颂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也许是像个游荡森林的猎户,遇见的小鹿伤痕累累从丛林深处醒过来,本应该对周遭一切保持警惕,却无条件信任地愿意凑过来喝他手里那捧水。

他当然不会觉得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会麻烦,他只会担心这点水会不够小鹿喝,可如果再去掬一捧,小鹿会不会离开。

墙壁上的水汽凝成水珠滑落,在白瓷上留下一道道歪扭的水痕。

临颂今视线停在那些痕迹上,掌心下是一具过度脆弱的身体,能感受到身体主人呼吸时的微弱起伏,好像所有都在被他攥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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