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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心(30)

慢的是和宁初相处的每一刻,无论是焉头耷脑地学习,还是精神振奋地说起面包车,又或者满眼晶亮地捧着成绩单高呼今今你全世界最牛逼。

怎么样的宁初都好看,他都爱看。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宁初在,他总是贪得无厌地希望时间的线可以拉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高二之后,宁初忽然开始在晚上频繁往他家里跑,顺便带上一沓没做完的试卷或者习题册。

“我跟我妈说我成绩不行继续年级第一给我一对一补习,她终于大发慈悲放我一丢丢的自由,以后晚上我都能过来找你了!”

他很高兴,小小一张脸上满是兴奋。

而临颂今至今瞒着他主宅的事,撒了个小谎,说自己现在每晚都要回主宅吃了晚饭才回家。

这事听起来实在古怪,可他不会撒谎,所以很怕宁初问他是不是和家里关系缓和了,问他每天这样来回跑是不是太浪费学习的时间。

好在宁初什么也没问,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每每盯着数学题苦大仇深,台灯昏黄的灯光照得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

宁初来时就不早了,等做完一套试卷,时间更晚。

一般是宁初妈妈会开着车过来接他回家,偶尔有事来不了,宁初就会干脆留下和他一起睡。

两个少年躺进一个被窝,肌肤相贴,或是脑袋抵着脑袋,烘烤出的温度舒服得不可思议。

宁初睡得快,也就从来不知道闷葫芦总会在他睡着之后偷偷抱他,偷偷把额头和他抵在一起。

更不知道时常是他还做着作业就趴着睡着了,而和他一起学习的人就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能盯着他看好久。

高三那年冬天,临颂今接到一通电话。

彼时主宅里正在举行一场小型聚会晚宴,来的都是临颂今的亲朋好友或维持多年的商业合作伙伴。

临澜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举着一杯香槟装腔作势跟在临永帆身后,被正大光明介绍给所有人认识,为他往后的人脉牵线搭桥。

而临颂今被勒令跪在花园里泳池后侧的角落。

这种正式的场合,他没有露面的资格。

电话里传来的是纯正的英伦腔,临颂今以为是自己耳朵冻僵所以听错了,直到对面开始自我介绍,说她叫依芙。

依芙,多年前毅然将他抛弃的人,他的生物学母亲。

陌生的腔调敲击着耳膜,他张了张嘴,在天寒地冻中失去了开口的能力,大脑如覆盖在地上薄薄的一层雪渍,一片空白。

依芙没有什么要紧事,听来就是突发奇想,和恩爱的老公刚有了他们第三个爱情结晶,突然就想起她还有个儿子在中国,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于是找了临永帆,要到了临颂今的号码,在平平无奇的这一天,在微醺后心血来潮的这一刻,拨通了他的电话。

她名正言顺的一儿一女已经很大了,同样一口地道的伦敦腔,挤在电话那头好奇地问依芙这是不是就是他们来自中国的那位哥哥。

其中还夹杂着浑厚亲切的男声,在临颂今听来三分耳熟。

他记得的,在被送走之前,他曾在依芙的房间见过这个男人。

电话那头的家庭美满温馨。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头也是,主宅里觥筹交错,亲朋满座,热闹非凡。

而他不管在哪一边都被排除在外,好像从出生就是作为一个不受喜爱的错误而存在。

所以这通电话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他主动挂断了。

管家掐准时间裹着厚厚的外套从大门出来,快步来到临颂今面前对他礼数周到地鞠了一躬。

临颂今知道,今天的惩罚结束了。

管家走后,他扶着墙尝试站起身,腿上的血液像是淤结后又被冻僵,导致他第一次的尝试失败,狼狈摔在地上。

雪下得更大,洋洋洒洒覆盖着少年目之所及的整个世界。

他被冻得手脚发僵,寒意顺着皮下组织导遍全身时,他从鼻息间呼出一团白色雾气,突然特别想见宁初。

特别特别,特别的想。

冬夜的车难打,到了宁初家的小楼下已经很晚了,路灯投下的光柱里雪花纷飞,洋洋洒洒。

宁初还没回家,临颂今知道。

从早上宁初就发了消息告诉他,说今天会跟沈女士去见一位朋友,回家也许早,也许晚。

临颂今没有催他,他不喜欢给宁初自在的生活绑上任何枷锁,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几点回来”。

他时间很多,耐心也很多,可以慢慢等,只要能见到宁初,就不算浪费。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他坐了许久,等到宁初邻居家里的灯光熄灭,等到头晕发胀,等到手指失去知觉。

终于在大雪将停未停时,等来了一辆车停在房子前。

临颂今坐在树影下的长椅上,看见宁初跟着沈翠翠一起下车。

后者拢了拢身上的毛皮大衣率先进了院子,前者闷头踢着地上一颗小石子落在后面。

临颂今将冻僵的手贴上额头,过了会儿,眼看宁初要推门进院子时,他站起身,用不大不小的音量把人叫住。

“小初。”

雪夜里,宁初回头看见他,眼睛登时就亮了,笑容绽开,原地高兴地蹦了两下,溜烟穿过马路朝他跑过来。

身上的羽绒服蓬蓬的,让他看起来很像一只滚了面粉的元宵。

“今今你怎么来了?等我很久了吗,怎么都不给我打个电话?”

接连的兴奋三连问,问完才发现临颂今脸色不对,心又提起到半空:“是不是真的等了很久啊,这么冷,别是感冒了!”

手背焦急探上临颂今额头,他又舒了口气:“还好,不烫。”

临颂今挨个问答他的问题:“从我爸那边回来路过,没有等很久,刚来,正想给你打电话。”

高三的寒假很短,但是他们也有好几天没见面了。

宁初很高兴,左看右看,超市都关门了,他就想拉着人去路口的24小时便利店吃关东煮回暖,但被拒绝了。

“不了,我回去还有事。”

临颂今伸手,压下宁初头顶被衣服帽子刮得翘起的一缕头发,触感柔软潮湿,让他舍不得松开。

“只是想过来,提前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在发顶,在眼睫,在鼻尖,在肩膀,短暂停留又遗憾化开。

水渍弱小的温度无法穿透布料,让布料之下的躯体余温尚存,音色尚且温热。

“小初,生日快乐。”

*

*

临颂今没等回到家就发起了高烧,夹着雪粒的寒风将他体温越吹越烫,绯红很快燃上脸颊。

也许再晚离开一步,就要被宁初发现了。

他拐了个弯去医院,严冬流感严重,床位空缺,他被安排在走廊长椅上吊盐水。

跟他情况一样的还有两三个小孩儿,都有父母陪同在身边,椅子凉,他们被呵护着坐在父母怀里,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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