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
她以女子之身做了四家厂子的厂丞已经足够吸引世人的注意力了,若再给她加两家厂子,岂不是要把朝里的那帮老臣活活气死?
公主还小,她不必争一时长短,待公主长大了,有的是她呼风唤雨的那一日。
吕雉笑眯眯,“不止萧厂丞,还有颍川郡的张子房,他们都是非常有才干的人。”
“陛下若想扩建玻璃与水晶厂,可以交到他们两人的手里。”
“可是雉姐姐也很厉害。”
鹤华有些奇怪,一边拨弄着鬂间的珠花,一边问嬴政,“阿父,不能让雉姐姐再多负责两家厂子嘛?”
吕雉有些无奈。
公主太小,还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她已经太过招眼,若再多负责两家厂子,以后的日子怕是有得被折腾。
“能。”
手里的这支水晶簪花与鹤华衣服不相配,嬴政随手取下,从玻璃台上新拿一支,重新簪在鹤华鬂间,“为何不能?”
帝王声色淡淡,眼睛瞧着鹤华鬂间水晶簪花,话却问吕雉,“吕雉,你怕了?”
吕雉呼吸陡然一轻。
怕?
不,她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如果她胆小柔弱,便不会以女子之身在满是男人的朝堂挣下一份属于自己的位置。
易经有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她便是如此,在等待公主被寄予厚望,大秦格局被彻底改写,自己一飞冲天的时机。
可现在,这位千古一帝似乎不许她藏拙。
倒也不是不许她藏拙,他现在便要她以女子之身鼎立朝堂之上,为他的掌上明珠铺平上位之路。
当然,这种感觉极有可能是她的一种错觉,华夏大地从未有过女性君主,如今的始皇帝陛下再怎样雄心壮志,再怎样目空一切,也未必能打破几千年来的宗法体制。
他要她再多管理几家厂子,未必是为公主铺路,而是她手下厂子的收入的确可观,身为帝王的他自然物尽其用,让她多为因修建咸阳新城而有些入不敷出的国库挣些钱。
等新城建好,等国库充盈,等大秦不再急需那么多的钱,她这个不同于男人的碍眼女人自然便会被帝王无情舍弃,随便给个名誉性的爵位便打发。
那时的她已因身为女子在朝中树敌多年,一朝失去权利,等待她的结果可想而知,她根本不可能荣养,更不可能独善其身,能得一个全尸,或许已是极体面的结局。
她不该心动的。
更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头,风险太大,划不来。
可是万一呢?
万一帝王真的看到了女人身上蕴含着的极大的力量,看到公主虽为女人,但心思与能力远超诸多公子,看到未来的大秦会在公主的治理下走向一个新的盛世呢?
为了这个盛世,为了捧在掌心养大的小公主,这位野心勃勃的帝王愿意赌一把,打破流传千年的宗法与规矩,让空前强大的大秦王朝出现一位女性君主?
吕雉手指微微收紧。
——野心从来不是男人独有的东西,身为女人的她也有。
“臣不怕。”
吕雉缓缓开口,“食君之禄畏不厚,悼得位之不昌。”
“臣为公主举荐,为陛下倚重,公主陛下如此,臣有何惧哉?”
第61章
嬴政新拿的水晶簪花比刚才那一支更配鹤华今日的衣服与鬓发, 鹤华手指抚着簪花,对着镜子照着,“雉姐姐为什么要怕?”
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公主尚未反应过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听到嬴政的问题, 还有些奇怪,“雉姐姐能力这么出众, 别说只是再多两个厂子, 纵然做了治粟内史, 那也是她应得的, 她有什么好怕的?”
“怕下面的人不服管,还是怕旁人因为她的身份给她使绊子?”
鹤华摆弄簪花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好像有些明白阿父为何这般问雉姐姐了。
这里是大秦,而不是另外一个世界。
在这里, 能够入仕为官的,只能是男人。
“公主说笑了。”
吕雉莞尔, “臣是大秦朝臣, 陛下金口玉言封的厂丞, 谁会给臣使绊子?”
鹤华垂了下眼。
不是这样的。
阳光之下也会有许多阴暗处,哪怕雉姐姐是阿父亲封的厂丞,也会遭到很多的人刁难与陷害。
雉姐姐因为她的举荐被阿父召见,又因为自身的能力被阿父委以重用, 将自己负责的厂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远高于其他厂子,有被她喜欢的机遇, 自身的能力又足够出色, 假以时日, 她必能位列九卿,甚至封侯拜相。
——当然, 前提是她是男人。
可惜她不是。
她是女人,她做厂丞已经足够吸引别人的注意,她太过出色的才干非但不能让她平步青云,反而会引起周围人的嫉妒鄙夷甚至陷害,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却做了超越女人的事情。
如果不是她的偏爱与阿父的重视,以及雉姐姐做事足够谨慎足够小心,躲过了无数明枪暗箭,否则只怕她所喜欢的雉姐姐早已是一具冰冷尸骨。
步步高升对于男人来讲是无上荣光,可对于雉姐姐来讲,却是催命符,所以她才会举荐萧何与张良,宁愿让别人在自己之上,也不愿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靶子。
鹤华慢慢松开手。
铜镜需要宫人长时间的打磨才能光可鉴人,但玻璃做成的镜子不一样,只需要在玻璃上涂上一层东西,便能如精心养护的铜镜一般,将面前的人照得一清二楚。
鹤华抬眼瞧着玻璃镜,镜子里有她,有阿父,有蒙上卿,有李斯,还有陪侍的官员与寺人,他们都是男人,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雉姐姐虽然是女人,但她的穿着打扮却并不“女人”,她没有挽云鬓,更没有簪珠花,只简单把头发束起来,上面簪了一支简单的水晶做成的竹根簪子,没有垂半点流苏,而面上也是一点脂粉也无,素净得像是蒙上卿的脸,清水净面后,便能入宫当值。
鹤华眨了下眼。
——雉姐姐在刻意削减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征,让自己变得与“男人”一样,干练,威严,一丝不苟。
“当然是那些瞧不起雉姐姐的人会给雉姐姐使绊子。”
鹤华转身,回头看向飒爽英姿的吕雉,“雉姐姐是很好很好的人,再高的官职雉姐姐也担得起。”
吕雉轻笑。
——小公主真的是一个很护短的人。
“不止雉姐姐,还有我。”
鹤华抬头看嬴政,尚未褪去稚气的小脸此时满是认真,“阿父,我会算账,会很多种语言,我也很厉害的。”
“我希望未来的我能帮得到阿父,而不是只会让阿父帮我簪珠花。”
鹤华抬手,拔下嬴政簪在她发间的水晶簪花,搁在玻璃台面上。
随行官员心头一凛。
——得亏小公主是女人,若公主是位公子,以公子之身说这种话,那便是僭越,是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足够让是小公主瞬间失宠的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