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离叹了口气,“我走还不行吗?”
章邯收回视线,转身出内殿。
“走了,一会儿再来看你。”
片刻后,王离跟着走出内殿。
“陛下驾到——”
殿外突然传来小寺人尖细声音。
刘季伸手拍了下章邯肩膀,“章邯,还好你出来的及时 。”
“公主年龄大了,咱们是男人该避嫌时就得避嫌。”
章邯神色淡淡,没有接话。
嬴政快步而来,后面跟着蒙恬一众朝臣。
——这是在与心腹重臣议事,中间听到鹤华醒来的消息,放下一切事情赶了来。
“参见陛下。”
众人俯身向嬴政见礼。
嬴政看也不看,径直走入内殿。
蒙恬等朝臣在外殿停下。
嬴政绕过屏风,快步来到鹤华面前。
“阿父。”
床榻上的鹤华软软唤了一声。
嬴政眸光微微一颤。
但那只是短短一瞬,转瞬之间,帝王恢复往日的不动声色模样,幽深目光落在鹤华身上。
“醒了?”
须臾间帝王沉声发问。
鹤华笑眯眯点头。
四目相对,鹤华看到帝王虽仍是以往不动声色不怒自威的帝王,心情的好坏永远不会叫人知晓,但那双眼睛里却有着血色,那双眼睛下有着淡淡乌青,是长时间不曾休息好才会有的模样。
——她昏迷的这一个多月,她的阿父担心极了。
“阿父,对不起。”
鹤华面上笑意淡了几分,声音有些内疚,“这段时间让您担心了。”
嬴政闭了闭眼,缓步向前,在鹤华床榻旁坐下,而后慢慢伸出手,掌心落在鹤华头顶。
“以后不许这样了。”
嬴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凌厉凤目有一瞬的柔软,“阿父年龄大了,经不住这样的惊吓。”
鹤华眼睛一酸,眼泪险些掉出来。
阿父真的很在意她。
如视珍宝,千娇百宠,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甚至就连抚弄她头发的动作都很轻柔,仿佛触摸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精致易碎的琉璃珍宝。
“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
鹤华吃力抬起手,握住嬴政手腕,“我再也不会让阿父为我担心了。”
“你叫我不担心,但贺教授如今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张,毫无半点生机,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王离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章邯,都这种情况了,你还不让我带她去医院,你是想让她死吗?!”
王离抬手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伸手将床上的女人抱起来。
这人瘦得厉害,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他心中一痛,抱着人往外走,但刚转过身,又被章邯拦住去路。
王离瞬间暴怒,“滚!”
“医院救不了她。”
相比于王离的暴躁,章邯显得极为平静,“你如果不想她死,就把她放下。”
“放下?然后让她在你这儿等死?”
王离眸色骤深,抬脚踹向章邯,“别做梦了!”
“章邯,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更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我不可能让她死在我面前!”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仿佛是他上辈子欠了她似的,所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他的人生告诉他他完了,他这辈子注定围着她打转,为前世的自己折罪。
章邯躲过王离的攻击,反手将门上锁,“你若将她带走,才是真正要她死。”
“把她放下,然后等待,等她回来。”
“她说过她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诺不轻许,她不会失约。”
“诺不轻许,我不负你。”
将军翻身上马,猩红披风扬在风里,“十一,等我回来!”
“陛下降旨,命臣祭祀天地,消除病祸。”
“臣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请公主务必时刻守在陛下左右,一步不可离开。”
“臣……很快便回来。”
可是她谁也没有等到。
她没有等到王离,也没有等到蒙毅,她等到的是阿父的手缓缓落下,等到赵高胡亥彻底暴露本性,等到南柯一梦,等到自己仍在梦中。
一团黑暗中,嬴鹤华缓缓睁开眼。
她不会再等任何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她自己足以走完这一生。
嬴鹤华赤着脚,跌跌撞撞走在黑暗中。
鹤华心脏狠狠一抽,脸色骤然惨白。
“十一?”
嬴政脸色微变。
一切像极了慢动作,感官越来越迟钝,鹤华紧紧抓着嬴政衣袖,大口大口喘着气。
“阿父……”
鹤华艰难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有一种极为不详预感,她感觉只要自己闭了眼,便再也见不到自己的阿父,于是她吃力睁开眼,努力抓着嬴政的手。
她不能死。
她是阿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她要做像阿父那样的人。
她不能死!
鹤华紧紧抓着嬴政,呼吸一下比一下更急促。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周围景象全部退去,只有一片黑暗陪着她。
死一般寂静的黑暗中,她竟然看到一个人——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说是与她长得一样, 其实也不太一样,那个人的气质与她截然不同,像是地狱深处以鲜血浇灌才开出来的花儿, 身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危险性。
而这种危险性不止别人, 对自己也一样,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心惊的自毁感, 这一刻高不可攀凌厉迫人, 但下一刻, 便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你永远不知道,在她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更要命的是她似乎并不是一个“人”,她与正常人完全不同, 死一般的幽静与沉默,身上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像是早已死去的人被后世的人从土里刨出来, 因尸首早已腐烂在历史长河里, 所以以泥土又或者其他东西拼凑出她如今的身体,修补的痕迹很明显,每一处都触目惊心。
鹤华眼皮跳了跳。
她该害怕的。
不止是她,任何人见了眼前女子的模样都会惊恐不已, 那张脸那具躯体着实可怖,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保持平静,可不知为什么, 她却半点恐惧也没有, 她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 仿佛穿过层层迷雾看到历史中的自己。
历史上的她,当如少女一样的死法。
死的时候很年轻, 十四五岁,或者更小,像是一朵尚未来得及绽放的花儿,颤巍巍刚伸出第一层花瓣,便被狂风骤雨斩落成泥。
鹤华默了默,眼底神色从突然间来到陌生世界的警惕变成哀伤。
——这个人,是她自己。
“你是……”
鹤华声音顿了顿,叫出少女的名字,“公主鹤华。”
少女歪了下头,发出僵硬的咔擦声,“公主鹤华?”
“我已经很久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鹤华微微一愣。
——这个声音是奇怪女人的声音!